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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多管闲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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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夏雨。
路面汇聚出许多坑坑洼洼的水洼,时默跟着妈妈走进一条破旧巷子。
破旧的居民楼里散发着霉味,外墙斑驳,楼道内灯光扑朔。老小区防水效果不好,墙面返潮,湿了一大块。
两室一厅的老房子不大,每寸空间都被物件填得满满当当,但所有东西都透着精心打理的规整。
八月雨季,扑面而来的闷热透着窒息,压得人胸口发闷。
时默望着窗外,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
从今往后,这就是自己的新家。
庆幸、不安、未知相互交织。三种情绪像拧在一起的棉线,紧紧缠着他的心脏。
房子的主人叫张磊,是母亲的第二任丈夫,也是自己的继父。
雨,停了。
时默决定下楼走走,四处逛逛,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
漫无目的地溜达着,回过头已然发现走出老远,时默无声地叹了口气,更糟糕的是,自己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小巷弯弯绕绕,破败的居民楼参差不齐,垃圾桶旁边的空酒瓶东倒西歪的排着,苍蝇绕着桶盖旋转,散发阵阵恶臭。
一辆摩托车从时默身边飞快驶过,溅起的水花弄脏了衣服,时默抬头看去,人已经走了老远,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以及一头炸眼的红毛。
时默擦拭着白短袖上的泥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这是他唯一一件相对干净体面的衣服。
凭着依稀的印象走进一条巷子,远处传来嘈杂的厮打的声音,隐约间掺着男生求饶的声音。
时默并不想多管闲事,只想快点回家,可是小巷岔路繁多,冷不丁的就撞上了。
察觉外人闯入,三名少年不约而同的停了手,朝时默的方向投去目光。
时默慌忙地和那个红毛对视一眼,这不就是刚才骑摩托车的少年吗,想收回视线,偏晚了一步,那红毛少年已经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红毛笑着将胳膊搭在时默的肩膀,“好巧呀,朋友。”时默莫名地被拉到跟前,“见者有份。”
时默不明白他说的“见者有份”是什么意思,是自己也要挨打吗?
冷不防被弹了个脑瓜崩,好疼,疼的时默眼泪快要流下来。可跟红毛对视的瞬间,瞳孔因恐惧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忘了,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想什么呢?”红毛带着点漫不经心地开口,却让时默不寒而栗。
“没,没什么。”
红毛踹了被堵在墙角的少年一脚,“可怜他?”时默嘴唇哆嗦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往后踉跄了两步,眼里满是慌乱和害怕。
红毛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追问:“问你话呢?真没礼貌。”
时默哪里敢说话。
“行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这才看到阴凉下有个少年正跨趴在摩托车上睡觉。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无袖背心,背后的线条完全看不出是少年,更像是成年男子,一身姣好的腱子肉,线条流畅,宽松的运动裤懒懒的挂在腰口位置,长腿伸向花坛,将刚冒出芽的嫩草踩在脚底。
“你居然会管别人闲事。”红毛逼近着,眼神中带着威胁。“我刚才问你话呢,再想什么?”好像说不出他满意的答案,就要发难一样。
“行了,别真当咱们是恶霸。”红毛身边戴眼镜的少年开口,整个人看着文质彬彬,眼睛里却透露着不易察觉的锐利。
摩托车上的少年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将头上的黑色鸭舌帽摘下,右侧耳朵上卡出两条长道,寸头模样的少年看起来更加板正。
少年一把夺过红毛手里皱巴巴的零钱,指尖捻着数了两遍,撇着嘴骂:“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呢?”
墙角里瘦猴似的男生缩着肩膀,袖子卷到肘弯,露出的胳膊上印着几道红痕,喉咙里滚着呜咽不敢出声。少年抬脚就往他小腿上踹,鞋尖蹭着对方的裤管:“问你话呢!哑巴了?”
“我真没了哥……钱都给你了……”男生的声音发颤,双手合十举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你呢?”时默攥着兜里的钱浑身一僵,慢慢抬头,正好对上少年的眼睛。那眼神像巷口野狗盯着猎物似的,带着股混不吝的狠劲。时默的腿控制不住地打颤,心里直骂倒霉:刚搬来这老巷子第一天,怎么就撞上这群混混?
时默不敢磨蹭,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仅有的两张纸币。一张一块,一张五毛,递过去的时候,指尖都在抖:“我、我就这些。”
少年接过钱,用手指弹了弹,嗤笑一声:“一块五?真是‘巨资’啊。”
他低着头,没敢吭声,听见火柴滑动的声音,接着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故意把烟圈喷在他脸上,时默没忍住,猛地咳嗽起来。
他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喝过水,嗓子干得像要冒烟,一咳嗽就扯得喉咙生疼,没几下就干呕起来,眼泪瞬间涌满了眼眶。
“哟,还哭了?”红毛调笑起来,“还挺能装。”其他两人也跟着哄笑,笑声在窄巷里撞得人耳朵疼。
少年眯起一只眼,“像个女演员。”
时默攥紧了拳头,小声嘟囔了句:“我是男的。”
“用他妈你说?我是瞎子吗?”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时默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被人狠狠钳住,手指冰凉,力道大得让他疼得皱眉,“以后看到了直接就走,少他妈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不是你们硬把自己拉过来的吗?
抬眼时,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神,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片沉沉的冷,时默甚至能在他瞳孔里,清楚看到自己满是惊恐的模样。
“说话!”陆迟又嚷了一句。
“知…知道了。”
直到那伙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时默才松了口气,腿还有些发软,伸手把缩在地上的少年拉起来:“你没事吧?要不要去诊所看看?”
少年摇摇头,揉了揉被踹的小腿,声音还带着点发颤:“没事,谢谢……你赶紧走吧,别在这儿待着。”分开前,他又忍不住回头叮嘱,“以后看见他们躲远点,别惹他们,巷子里出了名的恶霸。”
“他们看着……像学生啊?”时默有些意外,红毛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倒真有点逃课混日子的派头。
“就是学生。”少年压低声音,飞快地说着,“红毛在隔壁技校,戴眼镜那小子看着斯文,其实最坏,在一中上学,成绩还不错呢。另外两个,学校混日子的。”
时默心里叹着倒霉,又找不到回来的路,只好硬着头皮问:“那个……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到前面的家属院?我刚搬来,有点不认路……”
少年刚点了点头,转角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冷笑声:“真是哥俩好啊,刚挨完揍,还想着送朋友?”
时默和少年同时僵住。
少年下意识抱头蹲下去,声音都在抖:“哥……我错了……”他不知道刚才的对话,对方听去了多少。
时默后背瞬间冒了汗,刚才被钳住下巴的疼还没散,此刻看见少年斜倚在墙角,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眼神冷得像冰,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陆迟没理蹲在地上的少年,上前一步,一脚把人踹开,接着伸手揪住时默的衣领,一把将他往自己身边带,力道大得让时默踉跄了两步。“回家呀?”他凑近时默耳边,声音带着嘲弄,“巧了,这一片我熟,我送你。”
“不、不麻烦了,谢谢……”时默往后缩着,想躲开他的手。
陆迟的手指却收得更紧,把他往墙上一堵,眼神沉了下来:“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时默看着他眼底的狠劲,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只能咬着牙,把话咽回去又重新说出来:“麻、麻烦了,谢谢。”
陆迟这才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衣领,像是在拍掉什么脏东西,嘴角勾了勾:“这回听清了?走吧,送你‘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窄巷里。
“叫什么?”
“时默。”时默小声答,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看他。
“才搬来?”陆迟又问,指尖转着刚才从他那拿的一块五,纸币被揉得发皱。
“嗯。”时默依旧低着头,心里还在琢磨怎么能早点摆脱他。
“离刚才那小子远点,他不是好人。”
时默心里嘀咕:你才不是好人吧?可这话他半个字不敢说,只能乖乖点头:“嗯。”
“我叫陆迟。”陆迟报上自己的名字,目光还落在时默身上。
“嗯。”时默习惯性地应了一声,话音刚落,陆迟的声音陡然冷了,带着不耐烦。“你他妈只会说‘嗯’?”
时默被他吼得一哆嗦,吓得往后缩了缩,这回连“嗯”都不敢说了,嘴唇动了动,愣是没发出声音。
陆迟见状,突然上前一步,“让他妈你别多管闲事不听是吧。”伸手就探进时默的裤兜,时默想躲,却被他按住肩膀,手指故意一拧,掐得他疼得皱紧了眉,“还要不要去诊所看看,我他妈看你是闲得慌,让你离他远点听不懂是吧?”
“疼……”时默没忍住,低呼出声。
“少他妈装,老子没用力。”
“真的疼……没骗人……”
陆迟收回手,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呦,会说别的呀?我还以为你只会哼唧呢。”
终于挪到家属院楼下,进单元门时只含糊说了句“谢谢”,就几乎是逃着冲上楼,掏钥匙开门的手还在抖。
进门后匆匆跟在厨房忙活的继父打了声招呼,便一头扎进自己的小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他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敢掀起裤腿,膝盖下方一大片青紫,连带着小腿肚都泛着乌色。
喉咙还干得发疼,想倒杯水喝,可自己连个杯子都没有。
窗外的天越来越沉,风卷着乌云压下来,树枝在玻璃上晃出模糊的影子,一看就是要下大雨的模样。
时默咬着牙站起来,把身上溅了泥点的短袖脱下来,胳膊一抬,牵扯到腰侧的淤青,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嘶嘶地吸着气,腰侧和后背都有淡淡的印子。
洗完衣服晾在阳台,时默揣着兜往房间走,手指无意间碰到兜里有硬邦邦的东西。他愣了愣,掏出来一看,是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除了自己那一块五,还多了一张崭新的一块钱。
他盯着钱,脑子瞬间懵了。难道是刚才陆迟伸手进他兜里的时候,偷偷塞回来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默捏着那几块钱,心里七上八下的。这钱他不能要,平白无故多拿别人一块钱,总觉得不自在。
可转念一想,要怎么把钱还回去?他连陆迟住在哪都不知道,总不能再去那条巷子等吧?一想到要再见到陆迟,他心里就发怵,他是真的不想再跟那个人有任何牵扯。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
再见到陆迟是三天后。
路过巷口的网吧,刚要拐进家属院,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网吧里出来。独自一人,额角的眉骨处还沾着点血,看着像是刚跟人打过架。
时默转身就想走,脚步没带半分犹豫。
“过来。”
冷不丁的两个字从身后传来,时默的脚步骤然停下,心里把倒霉事翻来覆去数了一遍:怎么又是我?他磨磨蹭蹭地转过身,慢吞吞地往陆迟那边挪。
“跑什么?”陆迟靠在网吧的玻璃门上,点了支烟,眼神扫过他,带着点不耐烦。
“没跑。”时默小声辩解。
“当我瞎?”陆迟说着,伸手就想像上次那样钳他的下巴。时默这回反应快了些,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陆迟的手落了空。
空气静了两秒,时默看着陆迟沉下来的脸色,心里发慌,又往前凑了凑,小声说:“要不……你还是掐吧。”总比现在这样盯着他强,看得人心里发毛强。
陆迟没理他,抬手用手背随意擦了把眉骨的血,指尖也沾了点红。
时默见状,从兜里掏出那一块钱递过去:“这个……还你。”
陆迟瞥了眼那一块钱,没接,反而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小诊所:“去,给我买个创口贴。”
“哦。”时默应了一声,拿着钱跑向诊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多要了包棉签和一小瓶碘伏。
他拿着东西跑回来,把创口贴、棉签和碘伏一起递给陆迟。
“你是蠢吗?”陆迟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皱了眉,“我他妈自己看得见吗?”
时默心里翻了个白眼,骂他:凶什么凶?有本事别受伤啊!好心给你买了碘伏,不领情就算了,还骂人,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识好歹!
“上药啊,愣着干嘛?”陆迟又催了一句,语气依旧不好。
“哦。”时默接过东西,拆开棉签,蘸了点碘伏,小心翼翼地凑到他眉骨边。
“除了‘嗯’‘哦’,你就不会说别的?”陆迟的声音又拔高了点。
时默的手顿了顿,鼓起勇气小声说:“你小点声……别吼我。”
陆迟骂了声“艹”,没再说话,只是在时默的棉签碰到伤口时,闷声说了句:“轻点。”
时默撇了撇嘴,心里嘀咕:看吧,就算说了别的也没用,该凶还是凶。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时默一出门,准能撞见陆迟。为了躲清净,他索性半个月没踏出家门一步。
好在学校的事总算有了着落。
县里的一所普通高中,这让时默意外又庆幸,他原以为跟着母亲改嫁到这边,学业多半要中断,没想到继父张叔会同意他继续念书。
开学那天,时默是独自去学校报道的。
张叔天不亮就去工地干活了,母亲也找了份零工,两人都抽不出空送他。
他攥着报到单刚走到校门口,目光就顿住了。陆迟正和上次那个没怎么说话的混混一起,靠墙站着罚站。
陆迟也一眼就看见了他,当即抬手指着他,对旁边的教导主任说:“三哥,他也没穿校服!凭什么让他进去?”
教导主任回头打量了时默一圈,眉头皱了皱:“同学,你哪个班的?我咋没见过你?”
“我、我是新来的转校生。”时默赶紧解释,把报到单递了过去。
“哦,时默是吧?”主任看了眼单子,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你等我一会儿,处理完这边就带你去找班主任。”说着,他又逮住个留着长头发的男生,扯着嗓子训:“你这什么造型?跟杀马特似的!赶紧去剪了!”一忙起来,就没空管陆迟他们了。
陆迟朝着时默勾了勾手,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劲儿。
时默假装没看见,转身想往旁边躲,脚踝却突然被一颗小石子砸中,疼得他嘶了一声。
满肚子愤怒又透着无奈,时默只能磨着牙,走到陆迟身边。
“早听话一点,不就不用挨这一下了?”陆迟挑眉,语气带着点嘲弄。
时默别过脸,压根不想看他。
“这么有骨气,给谁看呢?”
陆迟身边的男生开口了,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迟哥,你今天话咋这么多?”
陆迟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不像有些人,想说说不出来。”
周逸豪哭丧着脸:那个好人家大夏天感冒,嗓子疼得想说话都费劲!
主任训完那个“杀马特”男生,转身看向墙角那排人。没穿校服的耷拉着脑袋,留怪异发型的用手挡着头发,还有个女生偷偷藏起染了红指甲的手。
他叉着腰,声音又提高了八度:“明天升国旗!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造型,今天都给我弄回去!校服明天都给我‘焊’在身上!谁要是敢不穿,我就拿根针,直接缝你们皮上!”
等把这群人训得不敢抬头,主任才松了脸色,回头对时默招招手:“走了时默,带你去找班主任报道,别让老师等急了。”说着,就领着时默往教学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