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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格格不入 ...

  •   车站旁的铁棚快餐店永远是这一片最热闹的地方。

      傍晚时分,下工的工人们涌进来,沾满灰尘的工装还没来得及换,就三五成群地围坐在油腻的木桌旁,点一份炒饼,开两瓶啤酒,嗓门洪亮地聊着工地上的事,话里掺着几分“万把块的活随便挑”的吹嘘。

      铁棚子是石棉瓦搭的,墙皮斑驳,角落里堆着几个装啤酒的纸箱,风一吹,挂在棚顶的旧吊扇就“吱呀”作响。

      老板的手艺好,而且价格实惠,份量足得能让壮汉吃饱。

      吕子轩早就占好了角落的桌子,桌下码着两箱啤酒,桌上摆着两瓶汽水,一看就是特意给不能喝酒的人准备的。

      陆迟领着时默走进来,目光扫过拥挤的人群,径直往最里面的角落走,那是整个铁棚最隐秘的位置,被货架挡着大半,既能避开往来的人流,又能看清店里的动静。

      “坐这儿。”陆迟拉开椅子,把菜单递到时默手里,“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

      时默接过菜单,指尖碰到油腻的纸页,有些不自在地攥了攥。

      菜单上的菜名简单直白,炒饼、炒面、盖浇饭,还有几样家常菜,价格都标在旁边,便宜得让他惊讶。

      他抬眼扫了圈周围,工人们的谈笑声此起彼伏,几个大叔正举杯碰得“哐当”响,目光不自觉地往这边瞟了瞟。

      时默穿着干净的校服,和这里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吃啥都行,不挑。”他把菜单推回去,声音轻轻的。

      “那咋行?”张慕泽凑过来,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胳膊肘撑在桌上,“今天沾你的光才能让迟哥请客,必须得你先点,点最贵的!”他大大咧咧的语气吸引了邻桌的注意,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时默身上。

      时默的脸更红了,手指蜷缩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他本来就怕生,被这么多人盯着,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局促。

      陆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紧张,不动声色地把菜单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转头看向吕子轩,故意提高声音问:“阿豪呢?还没到?”

      “接苏然去了,马上就到。”吕子轩立刻会意,顺着话头接下去。

      邻桌的大叔们的注意力早被转移,重新投入到“万把块的工程”里,粗粝的笑声混着铁锅碰撞的“滋啦”声。

      张慕泽没察觉到气氛的微妙,还在一旁打趣:“啧啧,现在是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样了,出门都得拖家带口的,以前可不是这样。”他说着,还冲陆迟挤了挤眼,“迟哥,你啥时候也带一个出来让我们瞧瞧?”

      陆迟刚拿起一瓶汽水拧开,闻言瞥了他一眼,淡淡接话:“有能耐你把你对象领来,少在这儿酸别人。”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时默,把一瓶汽水推到他面前。

      张慕泽瞬间蔫了,耷拉着肩膀叹气:“哎,奈何我没对象。红豆要是能来就好了。”

      “红豆”两个字刚落,时默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想起陆迟提过宋相思张慕泽他们仨的往事情缘。

      “你又笑什么?”陆迟眼尖,立刻捕捉到他脸上的笑意。

      时默立刻收敛笑容,板起脸顶嘴:“没有。”

      “真没有?”

      “你俩说啥呢?”张慕泽凑过来,好奇地左右打量着两人,“神神秘秘的。”

      陆迟和时默对视一眼,同时闭了嘴,愣是没再搭话。

      张慕泽挠了挠头,没琢磨出什么名堂。

      时默偷偷用余光瞥了眼身边的陆迟,见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心里有点不服气,悄悄在桌子底下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陆迟立刻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戏谑,也用脚回敬了一下。两人在桌子底下你来我往,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只有彼此能感受到那点幼稚的较劲。

      看着张慕泽此刻抓耳挠腮的模样,陆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时默怕他啥。这个人,除了染了头惹眼的红毛,手臂上纹了个唬人的图案,性子其实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二傻子。

      铁棚快餐里的喧闹还在耳边,陆迟突然拍了拍时默的肩膀,对着张慕泽和吕子轩含糊道:“我俩出去一趟。”不等两人回应,就拽着时默的手腕往外走。

      时默被他拉着,脚步有些踉跄:“怎么了?”

      陆迟松开手,“想吃啥告诉我,待会我去点。”其实他是看出时默在人多的地方放不开,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他好好点菜。

      晚风拂过脸颊,他仰起头,看着陆迟,故意抬着下巴:“你说要请我吃贵的,可不能反悔。”

      “放心,”陆迟挑眉,语气笃定,“你说吃啥就吃啥,哥今天大出血。”

      时默心里偷偷盘算着,嘴上却没敢真的狮子大开口。刚才说“吃贵的”,不过是随口调侃。犹豫了几秒,他才小声问:“想吃鱼可以吗?”

      “当然可以。”陆迟立刻应下,“吃酸菜鱼还是什么?”

      “酸菜鱼。”时默眼睛亮了亮,自己已经一年多没吃过鱼了。

      “还想吃别的吗?”陆迟又问,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知道他是怕花钱。

      时默连忙摇头:“不用了。”他说着,还悄悄拉了拉陆迟的袖子,“是不是点得太贵了?”

      陆迟只是笑着说:“不贵。”

      两人回到铁棚时,周逸豪和苏然刚到,还有一个陌生女孩。

      陆迟让时默先坐下,自己拿着菜单走向老板,弯腰低声报菜名。时默坐在角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忐忑,生怕自己点的菜贵他负担不起。

      苏然穿着驼色针织毛衣衬,高腰牛仔裤,随手扎了个高马尾,整个人看着特别高挑有气质。

      时默悄悄打量着她,心想这大概是个文静内敛的姑娘。

      “渴死我了。”苏然说着,拿起一瓶啤酒,直接用牙咬开瓶盖,“砰”的一声,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半瓶,还打了个响亮的嗝。

      时默看得目瞪口呆,豪爽得丝毫不见刚才的文静。

      “老看我干啥?”苏然注意到他的目光,大大方方地问道。

      “对、对不起。”时默被抓个正着,脸颊瞬间泛红,连忙道歉。

      “道啥歉?”苏然一脸懵逼,“我就问问你。”

      丁晴笑得花枝乱颤,“吓到人家了吧?看着是个姑娘,结果是个爷们。”

      众人一阵哄笑。

      “你给我滚。”苏然笑着回怼,随后转头拧着周逸豪的耳朵,“是不是想死?敢笑我。”

      “疼疼疼!”周逸豪连连求饶,“不敢了,不敢了。”

      就在这时,陆迟回来了,不吭声地把啤酒一一开了,动作干脆利落。

      看这架势,是打算大喝一场了。

      没过多久,菜就一道道端了上来。

      首先是一大盆酸菜鱼,酸菜金黄,鱼片雪白,热气腾腾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紧接着,鱼香肉丝、水煮肉片、干锅花菜依次上桌,还有盘凉拌黄瓜和油炸花生米。

      张慕泽看着满桌子菜,眼睛都直了:“迟哥,点这么多菜,不会是去抢劫了吧?”

      “不吃滚。”陆迟把筷子递给时默,“饿了吧,快吃。”

      “来来来,走一个!”张慕泽率先端起杯子,“今天迟哥请客,不喝白不喝!”

      “我不喝酒。”时默小声说,把面前的啤酒推远了些。

      “你喝汽水。”陆迟说。

      丁晴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苏然,眼神往时默那边瞟了瞟,嘴角带着促狭的笑。

      苏然秒懂,在桌下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丁晴这是把主意打到时默身上了!

      不过想想也正常,时默干净又安静,和他们这群吵吵闹闹的人比起来,像块透着光的白玉,难怪丁晴会动心。

      作为好姐妹,丁晴的幸福她自然得帮衬着。

      “时默,”苏然突然举起啤酒瓶,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尖往下淌,“恭喜你考了全校第一,要不是沾你的光,我们今天可蹭不上陆迟这顿大餐。”

      时默正低头挑着碗里的鱼刺,闻言一愣,连忙抓起面前的汽水就要起身。他不太习惯这种,动作显得有些局促,耳朵都泛起了淡淡的红。

      “坐着就行。”陆迟的手突然按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把人按回椅子里,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又不是联合国会议,哪那么多规矩。”

      丁晴也跟着笑:“就是,以后大家都朋友了,来,一块喝一个。”

      时默点点头,双手捧着汽水抿了一小口。

      老板又端来一盘京酱肉丝和拔丝地瓜,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还点了甜的?”时默抬头看向陆迟,都点这么多了还点。

      陆迟扬了扬下巴,“她俩爱吃。”其实他刚才特意多问了老板两句,选了最甜糯的拔丝地瓜,还叮嘱少放辣,就怕时默吃不惯。

      丁晴夹了一筷子拔丝地瓜,糖丝拉得老长,入口甜而不腻:“迟哥,还是你懂我,我最爱的拔丝地瓜。”

      “顺手点的。”陆迟嘴硬,却悄悄往时默碗里夹了块鱼肉,“快吃,别光顾着看。”

      时默低下头,把鱼肉塞进嘴里,酸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张慕泽和周逸豪已经放开了吃,一边抢着夹水煮肉片,一边嚷嚷着“迟哥大气”。

      铁棚里的喧闹依旧,油烟味混着饭菜香。邻桌的工人大叔正拍着桌子吹嘘自己昨天挣了多少工钱,唾沫星子随着说话的动作飞溅。

      时默偷偷看了眼陆迟,对方正和张慕泽碰杯,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嫌弃他喝得太慢。

      可当目光扫到自己时,眉头又悄悄舒展开,还不忘往他碗里再夹一块拔丝地瓜。

      张慕泽和周逸豪碰着啤酒瓶,“哐当”一声脆响,嚷嚷着要比谁先喝完。苏然在一旁笑着起哄,偶尔伸手拍一下周逸豪的后背,给他加油鼓气。

      时默坐在这群人中间,像个局外人。

      他干净乖巧,指尖纤长,握着汽水的姿势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斯文。

      周围的人要么穿着沾着灰尘的工装,要么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说话大声,动作随意,连喝酒都带着股不管不顾的豪爽。

      就像一堆混着泥沙的烂泥里,突然冒出了一一株干净坚毅的树苗,格格不入。

      丁晴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时默身上,带着点探究和欣赏。

      苏然看在眼里,悄悄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喜欢就主动点,赶紧把他拿下。”

      丁晴轻轻推了她一下:“你说得容易。”眼神却又往时默那边瞟了瞟。

      陆迟准备再给时默夹拔丝地瓜时却发现刚才夹的那一块孤零零地躺在盘边,一动没动。“怎么不吃?”他记得时默最喜欢吃甜的。

      时默挑着鱼刺,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不爱吃。”

      “不爱吃啊,”陆迟心里掠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只随口应道,“那下回不点了。”说着,又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吃这个。”

      时默戳了戳鱼肉,依旧没动那块鱼香肉丝。

      陆迟这下察觉出不对劲了。

      时默有点蔫蔫的,脸颊微微鼓着,像只受了委屈却不肯说的小仓鼠。

      他知道时默内向,在人多的地方放不开,所以一直没敢太主动夹菜,那自己就给他夹,可他却放在一边晾着。

      “咋了?”陆迟放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耐心,“是不是不合胃口?”

      时默没吭声,头埋得更低了,乌黑的发顶对着陆迟,连侧脸都不肯露。

      周围的喧闹还在继续,张慕泽和周逸豪已经喝上头,苏然替夫撑腰也加入战斗。

      陆迟看着时默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有点急,忍不住轻轻拍了下桌子,声音拔高了些:“到底咋了?说!”

      这声“凶”没带多少火气,更像是无奈的催促。可时默猛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被吓到了,眼底翻涌着委屈,还透着股不服输的倔强。

      那眼神像小钩子,一下就勾得陆迟心里发软。

      陆迟彻底没辙了,语气瞬间软下来,伸手想去碰他的胳膊,又怕他更抵触,只好收回手:“我没嚷你,就是想知道你咋不吃东西。”

      时默抿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不吃胡萝卜。”

      陆迟一愣,有点哭笑不得:“不喜欢吃早说啊,下次不点了。”

      说着,他干脆把时默的碗端过来,换了个干净的空碗,“吃吧,这回一点胡萝卜味都没有。”陆迟把碗递过去,语气里带着点哄的意味。

      时默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吃起来。陆迟看着他动了筷子,松了口气,转身加入战斗,显然没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时默,你怎么不吃拔丝地瓜啊?”丁晴突然开口,“可好吃了,你尝尝?”

      时默连忙摆手,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不用了,我不爱吃甜的。”

      陆迟闻言,心里更疑惑了,他不是最爱吃甜的?

      啤酒瓶越堆越多。

      时默早就吃饱了,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了的汽水瓶。

      他不太适应这样喧闹的场面,只是看着陆迟和朋友们推杯换盏,眼底悄悄映着陆迟仰头喝酒时扬起的下颌线。

      陆迟今晚喝得有些上头,脸颊泛着醉人的红,话比平时多了些,偶尔会转头看他一眼,却没再像刚才那样频繁夹菜,注意力大半被身边的喧闹勾走了。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见了底,众人也喝得东倒西歪。

      苏然率先起身,拍了拍丁晴的肩膀,又看向时默,语气带着自然的熟稔:“时默,你没喝酒,送一下丁晴吧。她喝得有点多,一个姑娘家半夜回家不安全,还喝了酒。”

      时默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飘向趴在桌上的陆迟。

      陆迟的侧脸贴着油腻的桌布,眉头微微皱着,像是醉得不清,根本没听见这边的对话。

      他心里有点犹豫。

      “帮个忙呗,”苏然又说,伸手戳了戳身边昏昏欲睡的周逸豪,“你看他喝成这样,我得先把他送回去,不然指不定在哪耍酒疯。”她刻意加重了“丁晴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我找不到她家。”时默低声说,试图找个借口推脱。

      “没事,”苏然立刻接话,拍了拍丁晴的胳膊,“她没真喝多,认得路,我就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走。”

      丁晴也顺着话头点点头,脸颊泛红,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害羞:“我家就在前面那条巷子里,不远。”

      话说到这份上,时默实在不好再拒绝。

      他看了眼依旧趴着的陆迟,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小声应道:“那……行吧。”

      两人并肩走出了铁棚。

      晚风一吹,丁晴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时默身边靠了靠。时默察觉到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铁棚里,陆迟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酒精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揉了揉眼睛,扫了圈桌子周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瘦小身影,瞬间清醒了大半。

      “时默呢?”他撑着桌子站起来,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目光在人群里急切地寻找。

      “走了。”苏然正在收拾东西,头也没抬地应道。

      “走哪去了?”陆迟追问,脚步踉跄着往门口走,“谁让他走的?”

      “回家了呗。”苏然翻了个白眼,伸手扶住差点撞到桌角的他,“他有胳膊有腿的,自己想走就走,还用征求你同意?”

      “我不送他,他回啥家?”陆迟皱着眉,语气里带着点固执的认真,“晚上路黑,他胆子小,害怕怎么办?”

      “他一个大小伙子,能怕啥?”苏然对他的不讲理有点烦躁,“再说了,丁晴跟他一起走的,有伴儿。”

      “丁晴?”陆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他咋跟丁晴走了?”

      “我让的啊,”苏然扶着醉醺醺的周逸豪,“丁晴喝了酒,时默没喝,让他送送怎么了?你别瞎操心了,赶紧回家,明天还得上课呢。”

      “不行,我得去找他。”陆迟挣扎着,眼神却越来越模糊。酒精再次涌上来,让他的意识渐渐沉了下去,嘴里还在喃喃念叨着:“时默……别乱跑……”

      苏然看他这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吕子轩说:“他俩你负责,我不管了,看着点。”

      “知道了。”吕子轩点点头。

      苏然扶着周逸豪,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时默送丁晴到巷口。

      丁晴站在路灯下,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要不……你进来喝杯水再走?”

      “不用了,”时默连忙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找了个借口,转身就往回走。

      丁晴看着他匆匆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也没再挽留,转身走进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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