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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都是怪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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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酲很熟悉梦里“郑既白”的那双眼睛,那是一片像沾了水一样的灰绿色。他只见过一个人有这双眼睛,那个人是他隔壁班的同学,叫萧余汶,曾经他和萧余汶同时被选为优秀学生代表去给学校拍宣传照。
杨酲知道有些少数民族会有其他颜色的眼瞳,他就觉得萧余汶或许就是少数民族。但偶然一次机会他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萧余汶的父母都是本地人,家庭环境也一般,因而对方刚生下来时因为这双眼睛吃了不少苦头,差点就被爸妈丢掉了。
他被称为,所谓“怪胎”。
传闻萧余汶两岁时被丢过一次,但他自己爬了回去,在家楼下就那么坐着,不哭也不闹,最后是出门的邻居敲开了萧家的门,把孩子送了回去。
因此杨酲对绿色眼睛印象很深,也确定了梦里的那个人不是现实里本应出现的郑既白,而是凭空出现的萧余汶。
时间慢慢推移到返校的时间,可穆林始终都没有出现。她这三天里,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但关于秦浥的案子,她请的律师刘启明倒是频频联系杨酲。
“我了解到现在案件还在推进中,嫌疑人大概率是学校的人,你这些日子多注意安全,这是我的电话,有发现随时致电联系。”刘启明道。
律师这么说,那就是快要抓到嫌疑人的意思了。但在恶人落网前,杨酲想先一步抓到对方,因为他需要一个真相。
杨酲接过律师的名片,默默将它放进笔袋里。
返校第一时间,他出现在隔壁班后门处,搜寻着梦境里那双绿色眼睛的主人。
“你们班萧余汶在吗?”杨酲搜寻无果,于是拉住一个从门内走出来的同学问。
“他?好像还没……”
同学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蓦然被打断了。
“杨酲。”萧余汶的声音响在杨酲身后。
一片绿海撞入杨酲的眼眸。后者的瞳孔微微一怔。
……
你相信神明吗?
你幻想过时间尽头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吗?
你认为离开的人真的离开了吗?
生命的源头在何方?
我们又将何去何从?
……
教学楼的天台平时不会打开,萧余汶不知道从哪儿偷到了天台钥匙,带着杨酲找到了这个隐秘的角落。
“萧余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秦浥,”杨酲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是谁杀了他?”
“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这个?”
“因为梦。”如果换作旁人肯定会将昨晚的梦当做巧合,但杨酲不会,尽管他是无神论者,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他也认为所有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都有其缘由,一切并非空穴来风,“我昨晚梦到最后一次见到秦浥的场景,那个梦里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你。”
“我透过郑既白的身影看到了你。”
萧余汶没说话,他站在天台围栏前往楼下看了一会儿,又抬头望向对面的楼顶。杨酲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却还是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杨酲,秦浥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闻声,杨酲愣了一下,“你这问题问的很没道理。”
萧余汶似乎也反应过来这问题问得很白痴,他笑了一下,道:“很重要的人离开了,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救他吗?”
“当然。”杨酲没有犹豫。
“那如果需要你救他千次万次,每次相救都伴随着生离死别,而这样的日子甚至看不到尽头呢?你还愿意吗?”
“愿意,”杨酲还是没有犹豫,不过这次他转头看向了萧余汶,“无论前面的路有多难,无论需要重复多少个轮回,我都会去救他,因为我知道路的对面是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久地看到他。为了这个目的,我愿意淌千万次火海。”
“我知道了。”萧余汶道,“那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以己之命,换其永生吗?”
杨酲愣了一下,陷入沉默。
就当萧余汶以为这个问题太刁钻时,杨酲忽然开了口:“不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杨酲道,“如果他死了,要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我是不会同意的。”
“……但我会和他一起死。”杨酲再度开口,“一个人被留下是件很痛苦的事,何况是永生?”
“那如果你要等一个很重要的人,三年、五年、十年……但他一直没有出现,你还会等下去吗?”
“会的。既然是很重要的人,那么一定是值得我等下去的。”
“如果你等了他许多个轮回可始终没有等到一次相遇,你还会等下去吗?”
“……”杨酲觉得萧余汶有点神经,但还是认真回答道,“会的。如果是秦浥的话,我会一直等下去的,一直等他到时间尽头。”
萧余汶愣了一下,转瞬便笑得很开心了,“看来你和我很像。”
掰扯了半天杨酲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陪着这个神经病犯了会儿神经,他有些不耐烦了,指甲一直在手心里刮来刮去。
“杨酲,回去吧。”萧余汶的声音有些飘忽,好像游荡在杨酲的耳畔,“有些人走了便是走了,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如果’,有些事就算知道了真相你也无法改变什么。”
“但总要知道真相了才能说这句话!”杨酲道,“你什么都知道,却一直拖延时间,为什么?”
“因为这与我无关。”萧余汶道。
“好……很好!”杨酲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他不想再和这个奇怪的人浪费时间,转头就要离开天台。
就当杨酲推开天台的门时,身后声音忽然响起,“杨酲!虽然不能告诉你所有,但请你多留意身边的人。”
“什么……?”杨酲想要转身去看,却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
“杨酲,杨酲!”一阵声音响起。
杨酲从混沌中醒来,他睁眼开着眼前的光景,此刻他正在自习课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竟然睡着了。
刚刚那些场景都是梦里的?他怎么又做梦了?
喊他的是前桌同学,对方继续道:“哎,你最近怎么这么能睡?化学老师说下课前来检查练习题的完成情况,你写完没有?借我抄一下?”
“嗯。”杨酲随手一掏,将化学练习册递给前桌。
我刚刚不是在天台吗?杨酲心想。此时他觉得头有点晕,是因为昨天没休息好吗?刚刚发生的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梦里的萧余汶让他多留意身边的人,难道杀害秦浥的是他们身边的同学?
“杨酲。”是熟悉的声音。
杨酲的眉眼忽然舒展,原本阴霾般的眼眸拨开云雾,闪过一道难以捕捉的光。
“秦浥……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秦浥的声音总让杨酲有一种安心的感觉,总让他觉得明天一定是个晴天,一切都充满希望。
“不问问我做了什么吗?”
“不用问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杨酲道,“好事的话早就告诉我了。”
“嗯……某种意义上讲,是好事。”秦浥的声音上扬,像是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话音刚落,前桌同学又扭过身敲了敲杨酲的桌面。
“哎杨酲,你这儿怎么夹着一封信?还没拆过的,也没写名字。”
“信?”这年头写信的人可以说已经没有了,杨酲也没有与人写信的习惯,他接过信件,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杨酲!”秦浥的声音蓦然响起,“来路不明的信件最好还是不要打开。”
秦浥的紧张是下意识的,杨酲感受到了,但他还是说:“一封信而已,能有什么?”
这封信边缘齐整,火漆清晰,印的图案看上去似乎是一群相连的星星,还是七颗。
“北斗七星?”杨酲下意识心想。
他看到这串北斗七星的第一颗被圈了起来。
“北斗七星的第一颗星星是什么?”杨酲问。
“天枢。”秦浥答得很快,“也叫‘贪狼’,它是北斗七星的指针,象征权力、财富,还有无止尽的欲望和野心。”
杨酲的手停了一下。
“杨酲,别打开。”秦浥愠声阻止。
“不打开怎么知道有没有危险?”杨酲轻笑片刻,毅然打开信封。
信封里陡然掉出一张照片,照片漆黑无比,只能隐约看清中间坐着一个人,他的头顶套着黑色塑料袋。无论这张照片多么模糊杨酲都能一眼认出这就是那个雨夜的场景,而坐着的人正是秦浥!只见照片上被人用红色马赛克狠狠打上了叉号,右上角画着一个哭着的表情。
杨酲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他仿佛看到了恶鬼缠身的场景,手中的照片陡然落地!
思绪再次回到那个雨夜。那一刻,万事万物都被蒙上了灰色,一切都在背道而驰,雨水也变成罪恶的帮凶。
“杨酲,回神!”秦浥的声音唤醒深陷回忆的杨酲。
“我没事。”杨酲定住神色,从地上捡起照片,发现照片背面还有一行小字,“LOVE&YOU”。
他感到背后有一阵恶寒。
杨酲眼睛微眯,“这什么意思?恐吓么?”
“总之一定不是好东西。”秦浥道。
杨酲将信件放进桌兜里,决定下课后告诉刘律。
他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下课前几分钟,陈谨站了起来,将同学们的练习册收齐。收齐后,他没有选择直接出门送作业,而是转了脚步方向,走到杨酲身边。
“化学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哦、好。”杨酲抬头,正对上那双眼镜后的眼睛,晦暗不清,捉摸不透。
化学老师找杨酲无非就是交代一些不久后竞赛的事情。杨酲虽不是化学课代表,但化学成绩每次都是第一,在年级里也是数一数二。这次竞赛他们班有一个名额,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杨酲了,如果考得好对高考很有帮助,如果在省里排上名次,还可能拿到保送机会。
等到谈话结束,杨酲回到教室坐下,就要拿起笔写点什么时,秦浥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
“杨酲,别用那支笔。”
“什么?”杨酲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这只他平日惯用的黑笔笔杆处插了一根短小的银针。
虽然针头并不粗,长度也没有那么长,但要是硬生生戳进皮肉里难免不会痛上一会儿。
杨酲觉得后脊发凉。是有人的恶作剧,还是……
“哎,李东,刚刚有人来我位置上吗?”杨酲拍了拍前桌,问。
李东扭过身,“你走后吗?除了课代表没见有人过来啊,课代表好像是来发上次作业的。”
课代表……杨酲的脑海里浮现出陈谨那个奇怪的眼神。
“秦浥,陈谨他今天是不是有点奇怪?”
“他早就有些奇怪了。”秦浥的声音低了下来,“他有些危险,你离他远一些。”
杨酲没说话,下意识地拿出抽屉里的信封。
果然……
他打开信封,发现里面多了些东西,那是一包薄荷糖。
杨酲的眼眸蓦然放大。
空气里一直默默观察的秦浥同样微微一怔。
今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杨酲和秦浥本该顺利进入高三,因为他们足够优秀,当然也可以为学校不久后的保送机会做准备。
薄荷糖的清香从信封里逸散出来,似乎萦绕在每一处空气,它慢慢地勾起杨酲从前的回忆。
去年夏日。
体育课。
今天体育老师要去带队打比赛,于是就让同学们自由活动了。
教室里空无一人,大家都去操场上活动,以纾解一周以来压抑的学习生活所带来的负面情绪。刚刚还有几个学生不打算去上体育课,想回来刷几道题,但也被路过的班主任赶了下去。
杨酲和秦浥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时班主任已经不在教室了。
“哥。”秦浥叫住了正在拿纸巾擦手的杨酲。
“嗯?”杨酲回头,发现这个小鬼已经贴了上来,还趴上了他的肩头。
秦浥将自己的头埋在杨酲的颈弯,他的唇部无意地在哥哥的皮肤上摩擦,嗅着对方发尾淡淡的草本洗发水的味道。秦浥一直都很喜欢杨酲的洗发水,每次闻到都有一种漫步在森林的感觉,周身都是阳光和植物的味道。
“怎么了?”杨酲忍不住抚上秦浥的后颈,轻声问。见秦浥不说话,杨酲将自己从靠在课桌前换成了坐在课桌上的姿势,然后从桌兜里掏出一包糖。
“薄荷糖,吃不吃?”
“不想吃。”秦浥顺势倒在杨酲身上,头也没抬地说。
“哦,好吧。”杨酲拿了一颗薄荷糖放嘴里,清凉的感觉从舌尖味蕾散开。他很喜欢薄荷糖,但更多的还是喜欢这种甘凉同时辛辣冲上头皮的刺激感。
“好香的糖啊,哥哥。”秦浥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杨酲。
蝉鸣响起,一下一下响在杨酲的心头,他随手将桌面上的卷子轻拍在秦浥的脸上,“化学卷子写完了?”
“没有,有几道不会写。哥哥教教我?”
“现在是体育课,体育老师不让写作业,班主任刚刚还来赶人下去活动呢。”杨酲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秦浥。
身前俯身向下的人微微一顿,面对哥哥这样的回答,他觉得有点无可奈何,但还是笑着道:“现、在、老、师、都、不、在。”
老师都不在,也没有其他同学。这是可以令人浮想联翩的话。
杨酲不为所动,像是什么都没有听懂一样推开秦浥,自顾自地坐下,看样子好像……真的要讲题一样?
秦浥:“……”
两人都坐下后,秦浥拖着额头有一搭没一搭看着杨酲的指尖,和他时而张开又闭上的嘴巴。
杨酲的指尖沾着试卷上的铅灰,他在草稿纸上写着要配平的方程式。
蝉鸣声越来越大了,周围热气积聚,太阳像是要把空气煮成粘稠的糖浆,杨酲忽然用笔尖戳破了演算纸,“……所以这道题选C。”
“为什么?”秦浥压根没听,但还是下意识发问。
“因为……”杨酲的嘴里的薄荷糖已经全然溶解了,他望着秦浥单纯无害的眼睛忽然觉得很想笑,“我说了那么多,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说完这话杨酲的耳尖开始泛红,秦悒顺手用刚买的冰镇可口可乐贴了上去。水珠滑进衣领,在锁骨窝积成琥珀。下一刻,秦浥忽然发现对方校服第三颗纽扣松了线,晃荡着露出小片胸膛,像初融冰面上裂开的罅隙。
“哥……”眼神再一次交融,秦浥觉得自己呼吸有些急促,他沉声道,“闭眼。”
他的话里混着喘息。
直到他的睫毛扫过杨酲的肌肤,后者才发现秦浥的眼睛在某些时候似乎能变成阳光的颜色。
“阳光的颜色……是什么颜色?”
“……”杨酲定定地看着他,“琥珀色。”
窗外球场,正在上体育课的同学们传来一声声喧闹,而这样原本刺耳的声音突然像是失了真,只剩两颗心脏在微湿的校服下对撞出不一般的火花。
有一团火在燎原。
他们的第一个吻混着薄荷糖的气息。
秦悒的虎牙磕破杨酲唇角时,两人同时尝到血腥与薄荷糖浆的味道。杨酲的手里还攥着冰凉的可乐罐,铝壳在他们相贴的小腹间压出凹痕。
某人的拇指按在杨酲突突跳动的颈动脉上,像按住即将归巢的鸟儿。杨酲额头上的汗珠滑到鼻尖,世界在镜片下坍缩为模糊一片,整个世界似乎正沿着十七岁少年特有的清瘦线条,蜿蜒成一条发光的银河。
秦浥将杨酲的眼镜轻轻摘下,然后用双唇逐步点过方才眼镜所待过的地方。
教室门吱呀作响,杨酲闻声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风在动吧。”秦浥头也没抬,提醒杨酲回神。
杨酲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声音里带了蛊惑的意味,平日眼睛里的冷淡也化作了水雾,“……我知道。”
……
……
杨酲对薄荷糖倒没有那么眷恋,只是偶尔浅尝辄止用来提神,或者方便投喂某个人,但薄荷糖里混合着去年夏日到如今二人的暧昧,而如今它出现在了信封里,其意不言而喻。
他和秦浥的事被发现了。
发现他们的人是陈谨。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被发现,是因为那个闷热的午后吗?为什么他要对秦浥痛下杀手?他还会有下一步动作吗?下一步,他会怎么做?
“杨酲,回神。”秦浥的声音响起。
杨酲猛然抬头,这才发现额头上莫名多了细密的汗珠。
“别怕。”秦浥又补了一句。
杨酲的睫毛抖了抖,他没说话,平静地坐在位置上,眼睛却一直端详“LOVE&YOU”的字样。无论是在各课代表经常板书的黑板,还是化学竞赛集训中常被当做优秀解题思路来投屏展示的屏幕,杨酲已对这个字迹格外熟悉。
但他不明白。
杨酲缓缓抬头,看向斜前面某个空着的位置。
窗外,有一大片云移到了校园正上空,致使原本闷热的天混沌起来,忽然之间教室的光暗下来。
紧接着便是大雨倾盆,可马上就该到晚饭时间了。
最近总是下大雨啊,并且都来得很突然。
很多同学带伞不及时,怕的在教学楼等雨小了再出去,或者和朋友抢一把伞,有些不怕的则是顶着课本往外窜。
杨酲遇到突如其来的雨天总是不愿和众人一样,他宁可不吃一顿饭也不愿意沾上一滴潮湿,这样的心绪在秦浥不在时愈发明显。淅淅沥沥的雨声湿润窗户,又在玻璃上形成朦胧的雾气,看着水珠逐渐凝聚又滑落,这总让杨酲回想起过往。
当时也许是夏末,也许已经立秋,他记不清了。
他站在教学楼一层大厅,望着玻璃门外的积水,看一个又一个同学冲出门外,或举伞或披着衣,总之都是嬉笑着。
“下个雨,这么开心啊。”杨酲没带伞,看着外面的场景在心里嘀咕,同时后退几步。
控制不住地,他回头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杨酲!”
来了。
来人脸上带笑,他是从外面跑进来的。在雾气弥漫的雨幕中,影子越来越近。那人逆着人群,和无数人擦肩而过,旁边有目光看向他,但他并未回应那些注视。即使相隔,却如走在畅通无阻的小道上。最重要的是他眼里全是笑意。
杨酲不受控制地盯着对方,明明没有比自己高多少,放在人群里也不是那么突出,却总能让人一眼注意到。
如果这人活着,活得好好的,如果生活有剧本,他是一定要做男主角。
“你怎么了——回家吗?”来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杨酲顿时想起,这是当年二人刚刚升入高一的情景。他们第一天报道开学,却迎来了意外的大雨。
“回家,走吧。”
秦浥全身几乎湿透,但他一点也不在意,还哈哈笑着和旁边刚认识的同学打招呼。
“这么好玩?”杨酲轻笑了一下,从背包里拿出几张纸。
秦浥顺势低头安静地让杨酲擦头发。
“哥,咱们晚上吃什么?要不去涮火锅,楼下新开一家火锅店,还免费送十来串烧烤和冰淇淋。我还想吃章鱼丸子……”
他细密的话并不让人心烦,反而让杨酲觉得可爱,想再多听听。从刚认识秦浥开始,杨酲都觉得他像没长大一样,没有烦恼和忧虑。
“擦不干,回家洗洗。”杨酲拍了一下秦浥的头发。
秦浥一把攥住杨酲的手腕,“不如你帮我洗洗?”
杨酲狠狠给了他一拳,“得寸进尺。”
那天的雨真是太大了,即使有伞走出教学楼两步也会被淋透,更何况是没有伞的他们呢。
秦岭淮河北边缘,南北方交界处,这里下雨时的天是纯净的淡灰色,很少看到那种一团团的阴云。整个世界平静又寡淡,失去活力和棱角,似乎只剩下雨声。
唯一不变的是雾气,薄雾的弥漫,始终看不清的远处。
再次回神。杨酲摸了摸眼角,发现不知不觉间那片位置已然湿润。
他觉得心痛,这种由内而外无法控制的感觉再次袭来,如铅从头到尾灌注入身,肌肉越发沉重,喘不上气。
有人逆着人流而来,杨酲已见过多次这样的场面。
初二那年,春游。
春游,绞尽脑汁绕来绕去也总绕不开爬山。众人上车前天还是晴空万里,下了车却发现灰蒙蒙的云已逐渐铺开。
一点小雨而已,影响不了春游进程。他们依旧上山,依旧野餐,依旧欢声笑语,等到日暮西山才动身准备返回。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话杨酲可算是理解了。明明不是很高,下来却很困难。陡峭狭窄的山路,中间有些地方并没有人工铺设的石板,踩在石头上有种即将滑倒的错觉。再加上山下山的游客不少,偶尔还需要让行,在这里一切动作都变得局促。
一开始杨酲还和秦浥处于前后位置,一会儿功夫后者就到了很靠前的地方,杨酲被挤到了班级队伍的末尾。
杨酲偶尔抬头会看见前面的那个背影。他有点喜欢这种模糊的感觉,雨幕遮掩人的视线,若即若离的迷离感。
依稀之间,他忽然注意到前面的那个背影动了——不是朝前走,而是转身。
很多年前他也像这人那样回头,去看身后有什么,他想要弄清对方为什么转身。
背后只是路过的游人。
再次转身,正巧队伍经过转角,杨酲忽然看不到秦浥了,他只好低下头注意脚下的路。
“不好意思让一下。”前面声音传来。
逆着人流,那人孤身走来。
眼睛里来人一点点逼近,身影逐渐放大。
“你怎么回来了?大家都在往前走,就你自己回来。”杨酲平静地问道。
“再不回来你就要被挤走了。”秦浥笑得很灿烂,“我不想你一个人。”
他终于再次和杨酲并肩。
打翻所有的颜料,意外将它们混在一起所成的是接近黑的颜色,污浊又丑陋;自然光是透明的,但实际上光可以被分解成无数斑斓的色彩,这是光的色散。
一个遵循减色混合,另一个遵循加色混合原理。明明都是这么多的颜色,结果却相差那么多,有时候世界似乎也在开滑稽的玩笑。
也许这才是世界本身吧,污浊不堪,色彩斑斓。
三个场景,两段回忆。
两个人。
一个人。
前两次的每一次都是秦浥向他而来。杨酲觉得不应该,也绝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