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熵狱》隗谯

11、掌心的黑影

　　金属镣铐在走廊地面拖出的声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显沉重。林颂今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鞋尖，那枚藏在口袋里的硬币，正随着步伐轻轻硌着掌心。
　　十分钟前，两名狱警突然出现在他的情绪囊前，冰冷的机械音宣布：“典狱长闻尚召你即刻前往办公室，不得延误。”没有解释，没有缓冲，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划破了他刚因样本线索而燃起的希望。
　　“情绪波动异常”。这是狱警唯一给出的理由，却像一根刺，扎在林颂今的心头。他清楚，这不是简单的“召见”，而是闻尚的试探，甚至可能是一场早已布好的陷阱。
　　自管道堵塞事件后，那些新增的监控、狱警更严密的巡逻，都在暗示着闻尚的怀疑从未停止。如今单独召见，不过是将这份怀疑摆上了台面。
　　走廊两侧的情绪囊依旧在缓慢闪烁，红色、蓝色的光纹交织，却照不进林颂今此刻的凝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情绪正随着靠近办公室的步伐，一点点紧绷，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高度的警觉，像猎物面对猎人时的本能反应。
　　终于，狱警在一扇厚重的合金门前停下。门面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银色的典狱长徽章，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其中一名狱警按下门边的识别按钮，门“嘀”的一声轻响，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里面的空间。
　　这是林颂今第一次走进闻尚的办公室。与绪熵狱的冰冷金属风格不同，这里竟铺着深灰色的地毯，踩上去没有丝毫声响。墙面是暗黑色的，没有窗户，只有一面巨大的屏幕，上面显示着各个区域的监控画面，此刻，S区情绪囊的画面正占据着屏幕的核心位置，倪喃蜷缩在囊里的身影清晰可见。
　　闻尚就站在屏幕前，背对着门口。他穿着与平时相同的黑色制服，袖口依旧扣到最紧，银质徽章在领口闪着微光。听到脚步声，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压迫感：“你来了。”
　　林颂今停下脚步，没有上前，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办公室，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张黑色的办公桌，桌上放着一个银色的终端，除此之外，空无一物，简直是精致却冰冷的囚笼。
　　闻尚终于转过身。他的浅灰色瞳孔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却牢牢锁定着林颂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最近你的情绪波动很频繁。”他缓步走到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是提炼频率太高，还是……你在故意做什么？”
　　林颂今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警惕，声音放得平缓：“回典狱长，可能是刚入狱不久，还没适应提炼节奏，所以偶尔会出现情绪不稳定。”他刻意避开“故意”二字，将一切归咎于“不适应”，像一个顺从的囚犯，扮演着闻尚期待的角色。
　　闻尚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从他的脸，缓缓移到他的手，林颂今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藏在口袋里的硬币几乎要被捏变形。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煎熬，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屏幕上监控画面的微弱光亮，在两人之间闪烁。
　　“不适应？”几秒后，闻尚突然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可我看你的‘不适应’，很有规律。每次波动，都刚好能吸引狱警的注意力；每次稳定，又都刚好在他们松懈的时候。”
　　林颂今的心脏猛地一沉。果然，闻尚什么都知道。他强迫自己保持平静，抬起头，迎上闻尚的目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典狱长，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情绪波动这种事，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更谈不上什么‘规律’。”
　　闻尚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快得像错觉。
　　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身走到屏幕前，按下终端上的一个按钮，屏幕画面瞬间切换，显示出林颂今之前在活动区控制熵结晶、在食堂靠近通风口、在情绪囊前制造波动的画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甚至包括他和倪喃交换眼神的瞬间。
　　林颂今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这些画面，显然是闻尚从监控里截取的，每一个都足以证明他的“异常”。此刻再狡辩已经没有意义，只能硬着头皮，等待闻尚的下一步动作。
　　“你能控制熵结晶。”闻尚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疑问，而是陈述，“不仅能凝结形态，还能影响他人情绪，甚至……干扰设备。”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林颂今身上，浅灰色的瞳孔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兴趣，告诉我，你的能力边界在哪里？你还能做什么？”
　　林颂今握紧了口袋里的硬币，指尖传来硬币的冰凉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冷静。
　　闻尚想要的不是“答案”，而是确认他的能力，甚至可能想利用他的能力。他不能暴露全部实力，也不能完全否认，只能巧妙地模糊边界。
　　“我……我不知道什么是‘能力边界’。”林颂今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像是在努力回忆，“我只是偶尔能感觉到情绪的流动，有时候……能让那些流动的情绪聚在一起，变成小小的结晶。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他刻意弱化了自己的能力，将其描述成一种“偶然的、不可控的”现象。
　　闻尚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向林颂今。他的步伐很轻，踩在地毯上没有丝毫声响，却像一步步踩在林颂今的心跳上。
　　走到林颂今面前时，他停下脚步，伸出右手，掌心向上，语气平淡：“现在，试着凝结一次。让我看看。”
　　林颂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没想到闻尚会如此直接，甚至要亲眼见证他的能力。他犹豫着，没有立刻动作，如果现在凝结熵结晶，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能力；可如果拒绝，又会立刻引起闻尚的怀疑，甚至可能被视为“反抗”。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闻尚的手突然向前伸了一下，似乎想触碰他的手腕。林颂今下意识地向后躲，却没站稳，身体微微一晃，右手不小心撞到了闻尚的手。
　　就在两人的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林颂今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一种带着压迫感的、粘稠的黑暗，像墨汁一样，将他的视线完全吞噬。
　　紧接着，画面出现了。
　　他看到一团巨大的黑影，悬浮在一片虚无的空间里，黑影周围缠绕着无数细小的黑色丝线，像毒蛇一样，缓慢地蠕动着。而在黑影的中央，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个人穿着黑色的典狱长制服，身形挺拔，正是闻尚！
　　黑影像有生命一样，紧紧包裹着闻尚，那些黑色丝线正一点点钻进他的身体，从他的指尖、他的脖颈，甚至他的眼睛里，缓慢地渗透进去。
　　而闻尚的表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麻木，仿佛感受不到黑影的侵蚀，又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被包裹的状态。
　　画面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眩晕感消失，林颂今重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他依旧站在闻尚的办公室里，闻尚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浅灰色的瞳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显然也感受到了刚才的异常。
　　林颂今猛地收回手，后退一步，心脏“咚咚”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刚才的画面太过震撼，太过诡异
　　那团黑影是什么？
　　为什么会包裹着闻尚？
　　难道闻尚也不是“掌控者”，而是和他们一样，被某种东西控制的“傀儡”？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几乎忘了掩饰自己的震惊。他看着闻尚的手，刚才触碰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那触感仿佛还带着黑影的粘稠，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闻尚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又缓缓移到林颂今脸上，浅灰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他刚才也感觉到了，在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陌生的能量涌入体内，脑海里闪过一片模糊的黑暗，像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却抓不住任何细节。
　　“你……”闻尚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不再是之前的平淡无波，“刚才看到了什么？”
　　林颂今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已经暴露了异常。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掩去眼底的震惊，装作茫然的样子：“我……我不知道。刚才突然晕了一下，什么都没看到。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有点低血糖。”他再次用“情绪波动”作为借口，试图掩盖刚才的异常。
　　闻尚盯着他看了几秒，浅灰色的瞳孔里的迷茫渐渐褪去，重新恢复了冰冷。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缓缓收回手，转身走回办公桌后，按下终端上的按钮：“既然你身体不适，今天就先回去。以后注意控制情绪，别再出现‘不适应’的情况。”
　　林颂今的松了口气，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能感觉到，闻尚并没有相信他的借口，只是暂时没有继续追究。刚才的触碰，不仅让他看到了闻尚被黑影包裹的画面，也让闻尚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这场召见，远比他想象的更危险。
　　“是，典狱长。”林颂今低声应道，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闻尚正站在屏幕前，背对着他，黑色的制服在暗黑色的墙面映衬下，像融入了黑暗，又像是被黑暗吞噬。
　　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办公室里的一切。林颂今靠在门外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手心的硬币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才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那团黑影、黑色的丝线、闻尚麻木的表情，每一个细节都在暗示着，绪熵狱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而闻尚，也远比他之前认知的更复杂。
　　他不再是单纯的“典狱长”，也不是“傀儡素”的帮凶，更像是一个被囚禁的“受害者”，被那团神秘的黑影控制着，却又以“掌控者”的身份，囚禁着更多的人。
　　林颂今握紧了口袋里的样本，指尖传来样本的粗糙触感。他知道，刚才的触碰，不仅是一场危机，更是一个新的线索
　　那团黑影，很可能就是绪熵狱最核心的秘密，是“傀儡素”的源头，甚至可能就是情绪囊记忆碎片里那个“心脏”物体的真身。
　　而他，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回到走廊，狱警已经在门口等候，将他重新带回情绪囊。路过监控摄像头时，林颂今没有再避开那道冰冷的目光，反而抬起头，直视着摄像头
　　闻尚一定在屏幕后面看着他。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警惕和伪装，只有一种坚定的决心。他要找到那团黑影的秘密，要揭开闻尚被控制的真相，更要打破这座由谎言和黑暗编织的监狱。
　　而办公室里，闻尚正站在屏幕前，目光死死盯着林颂今离去的背影。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触碰的冰冷触感，脑海里那片模糊的黑暗碎片，像一根刺，扎在他的意识里，让他无法平静。
　　“你到底是谁……”闻尚低声自语，浅灰色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困惑”，“那团黑暗……又是什么？”
　　他按下终端上的按钮，调出刚才与林颂今触碰时的能量波动记录，屏幕上显示出一条异常的能量曲线，峰值极高，且波动频率与情绪囊、样本的波动频率高度相似。
　　闻尚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终端，眼神越来越凝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记住，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林颂今，或许是解开他记忆的关键，也是打破这无尽黑暗的唯一希望。
　　办公室里的灯光依旧冷白，屏幕上的监控画面不断切换，却照不进闻尚眼底的迷茫。而走廊里，林颂今已经回到了情绪囊，靠在囊壁上，闭上眼睛，开始梳理刚才的线索
　　黑影、闻尚、样本、情绪囊，这些看似分散的碎片，正在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令人恐惧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