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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 ...

  •   一个冬日的傍晚,天色阴沉,下着小雨。池玥因为值日晚了些离开教学楼。空气湿冷,她撑开伞,快步走向校门。
      在校门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下,她看到了江屿。
      他没打伞,靠在湿漉漉的墙壁上,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任由细密的雨丝落在他的头发、脸颊和单薄的校服外套上。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神情是一种近乎疲惫的漠然,仿佛与这阴冷的天气融为一体。
      池玥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起来……很孤独。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他平时那种单纯的沉默截然不同。
      那一刻,理智告诉她应该继续往前走,就像无数次那样,安静地路过,互不打扰。
      但她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也许是某天的数学公开课他起身解题时的光芒太盛,也许是那声低沉的试探里藏着某种难以捕捉的诚恳,也许仅仅是此刻他淋在雨里的样子,看起来太需要一把伞。
      内心经过一番短暂而激烈的挣扎。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攥紧了伞柄,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路灯下的身影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他。江屿睁开眼,转过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以及惯有的疏离。当他看清走来的是池玥时,那疏离里又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池玥在他面前站定,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甚至带上一点恰如其分的偶然:
      “没带伞吗?……雨好像有点大了。”
      她将手中的伞,微微向他那边倾斜了一些,堪堪遮住落在他头上的雨丝。这是一个界限模糊的举动,介于同学的寻常关心和某种越界的试探之间。
      江屿看着她,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很深,像在审视她此举的真正含义,又像只是反应迟滞。雨滴顺着他浓密的睫毛滑落。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池玥几乎要为自己的冲动后悔,手臂也开始发酸的时候,他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接受,也不是拒绝。他只是看着伞沿滴落的水珠连成线,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然后,很慢地开口,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
      “不用了。谢谢。”
      依旧是拒绝,但比起最初的冰冷隔阂,似乎多了一丝……疲软的温和。
      池玥举着伞的手没有收回。勇气一旦开了闸,就很难立刻关上。她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膀,忽然问出了一个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掩盖:
      “那天……在食堂,我朋友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问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太直接,太突兀,几乎揭开了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用沉默维持的薄纱。
      江屿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他再次抬起眼看向她,目光里之前的茫然和疲软褪去,变得清晰而锐利,像骤然凝聚起来的冰。
      池玥的心沉了下去。她预料到了这种反应。
      然而,他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情,也没有转身就走。他只是那样看着她,看了很久久,久到池玥觉得冰冷的雨水似乎都渗进了自己的骨头缝里。
      然后,他扯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
      “听到什么?”他淡淡地反问,声音平静无波,“是说我有问题,还是……别的?”
      他果然听到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
      池玥的脸颊瞬间烧起来,尴尬和羞愧席卷了她。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道歉?解释?似乎都苍白无力。
      “对不起……”最终,只有这三个干涩的字眼逸出唇瓣。
      江屿移开目光,重新望向迷蒙的雨夜,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没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习惯了。”
      习惯了。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池玥心底,激起沉重而酸涩的涟漪。这比愤怒的指责更让她难受。
      她忽然意识到,她那自以为明智的“理智”和“逃避”,或许也是那无数把落向他、让他逐渐“习惯”的无声刀剑中的一把。
      雨似乎更大了些。
      一阵寒风吹过,池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江屿的目光似乎在她微微发抖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他终于动了,站直了身体,离开了倚靠的墙壁。
      “走吧。”他说,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却不像之前那样冰冷彻骨,“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走进她的伞下,只是径自迈开步子,走入了雨中,朝着校外的方向。
      池玥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而孤直的背影很快被雨幕模糊。
      这一次,她没有再跟上去。
      她只是忽然觉得,他们之间,或许从来都不是她所以为的,仅仅隔着一句轻飘飘的流言。
      那沉默的、淋雨的背影告诉她,他们之间,隔着他整个不为人知的世界。而那世界的大门,从未向她,也或许从未向任何人真正打开过。
      她握着伞,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雨声淅沥,敲打着伞面,也敲打着她突然变得有些沉重的心事。那把最终没有共享的伞,和那句消散在雨中的“习惯了”,像一枚冰冷的印记,烙在了这个冬天的傍晚。
      那场冬雨后的偶遇,并未如俗套故事般打开什么心结或促成什么转变。它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只激起几圈细微的涟漪,很快便恢复了沉寂。
      池玥没有再试图靠近。那声“习惯了”像一盆冷水,不仅浇熄了她短暂鼓起的勇气,也更清晰地划清了界限。她意识到,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和愧疚,在对方早已习以为常的孤立面前,既天真又无力。她选择了继续她的“理智”——一种更接近于明哲保身的懦弱。
      高三下半学期,压力白热化。倒计时牌上的数字锐减,空气里都弥漫着焦虑的味道。池玥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书山题海,这是她熟悉且擅长的领域,付出就有回报,规则清晰明确,远比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模糊的道德困境要轻松得多。
      她偶尔还是会看见江屿。在走廊尽头背着书包独自快行的身影,在操场上体育课时心不在焉地绕着跑道,在表彰栏的数学竞赛获奖名单上名列前茅,也在那个总是贴着“作业未交”的便利贴上顽固地占据最后一席。
      他们变成了两条偶尔交错但绝不重叠的线,在同一时空下,沿着各自的轨道运行。那些曾让她心跳加速的偶遇,如今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熟悉感,甚至带点刻意的忽视——仿佛不看、不想,那些存在于他身上的“问题”和存在于自己内心的愧怍,就真的不存在了。
      高考前夕,学校组织最后一次动员大会。礼堂里人头攒动,闷热难当。领导在台上慷慨激昂,学生在台下窃窃私语,弥漫着一种末日狂欢前的躁动。
      池玥坐在人群中,有些昏昏欲睡。无意间一抬眼,却看见了江屿。他坐在斜前方几排的位置,侧着头,看着窗外,似乎台上的激情与他全然无关。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半张脸上,明暗分明。
      就在那一刻,仿佛有感应般,他忽然转过头来。
      目光没有任何预兆地,直直地撞上。
      没有闪躲,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一种长时间的、平静到近乎漠然的对视。
      池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呼吸窒住。她看到他眼睛里,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刺的疏离或嘲讽,也不是雨夜那般的疲惫,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倦怠。
      他似乎早就知道她在看他。似乎早就看穿了她所有小心翼翼的躲避、她那点可怜的愧疚、以及她那试图用“理智”包装起来的懦弱。
      那目光像一面镜子,瞬间照见了池玥自己。她看到那个因为朋友一句话就仓皇逃开的自己,那个不敢追问真相只求自身安稳的自己,那个在雨夜鼓起一丝勇气却又被一句“习惯了”轻易击退的自己。
      她猛地低下头,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比任何一次被抓包的偷看都要狼狈不堪。那不是少女的羞涩,而是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无地自容。
      大会结束后,人群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出礼堂。池玥被人流推搡着往前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快点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和那道冰冷的目光。
      在礼堂侧门的拐角处,人流稍微停滞拥挤。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江屿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也正随着人流缓慢移动。他并没有看她,只是微低着头,看着地面,侧脸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异常安静。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男生挤得过猛,胳膊肘猛地撞了池玥一下。她猝不及防,向前一个趔趄,手中抱着的厚厚一摞复习资料脱手飞了出去,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周围响起几声低呼和小小的抱怨,人流下意识地避开这片突然出现的障碍。
      池玥狼狈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捡拾着散落一地的试卷和笔记本,头发垂落遮住了她涨红的脸,只觉得无比难堪。
      一双修长的手突然映入眼帘,默不作声地帮她捡起散落在远处的几张物理卷子,然后轻轻放在了那摞叠起的本子上。
      池玥猛地抬头。
      江屿已经站起身,并没有多停留一秒,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就像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的小事,随即便汇入向前流动的人群,黑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明晃晃的光线里。
      池玥蹲在原地,手指还捏着那张他刚捡起来的卷子,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温度。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静止了。
      没有对话,没有眼神交流,没有一个英雄救美式的故事开端。只有一个短暂的、近乎漠然的顺手之举。
      她忽然明白了。
      自始至终,他或许根本不需要她的好奇、她的愧疚,甚至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拯救”。他只是在按自己的方式承受和应对着他所面对的一切。而她那点辗转反侧的心思,于他而言,可能轻如尘埃,甚至从未真正落入过他的视野。
      她默默地捡起所有东西,抱在怀里,走出了礼堂。外面阳光刺眼。
      那句消散在雨中的“习惯了”,像一道最终落下的闸门,将池玥心里那点残存的、不合时宜的涟漪彻底截断。
      她接受了这个结局——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青春里无疾而终的暗恋大抵如此,她对自己说,带着一种过早成熟的释然,实则混合着未能勇敢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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