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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爱是信仰的眼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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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来很害怕。
这六个字,像最终判决,重重砸在池玥头上。原来她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慌乱和躲避,他全都看在眼里。她的“理智”,她的“明智”,在他眼里,或许只是赤裸裸的、伤人的恐惧。
巨大的羞愧和懊悔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不是那样的,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江屿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都过去了。”他直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就像我说的,我们都有各自的路。”
他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直,也格外决绝。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坦诚,只是一次意外的失控,现在,他又要重新退回那堵厚厚的墙壁之后。
池玥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绷紧的肩线,那个雨夜里他淋湿的肩膀和那句“习惯了”再次浮现脑海。一股强烈的不甘和冲动猛地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怯懦。
她不能就这样让一切“过去”。
她快步走到他身后,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旧书页的味道。
“江屿。”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
“路不是只有一条。”池玥看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就算之前走错了岔路口,也不代表就不能重新走回来。”
江屿缓缓转过身。暮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震惊、困惑,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警示的意味。
“我知道。”池玥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只是一时冲动,或者是因为愧疚。但不是的。”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盘旋在心底许久的话,不管不顾地倾吐出来:“我在书店里就想说,看到你放在窗台上的绿萝就想说——它被你照顾得很好。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你只是在没有人好好爱你的时候,自己摸索着学会了怎么活下去,甚至……怎么去照顾别的生命。”
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些艰深的演算纸:“你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把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很了不起。”
江屿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他只是死死地看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伪或动摇。
池玥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胸腔,但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我以前是害怕,我承认。但我现在不是了。我只是……不想再错过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地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湮灭,城市的霓虹骤然亮起,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池玥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冲动又一次搞砸了一切。
终于,他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吸了一口气。
“池玥,”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疲惫,和一丝微不可察的动摇,“高二有次月考,接连下了几天暴雨,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提前放学的时候,我看见你爸爸妈妈一起在校门口等你。”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此刻的凝滞,回到了那个湿漉漉的傍晚,“你爸爸撑着一把很大的黑伞,你妈妈手里拿着件外套,大概是怕你淋着或冷着。你跑过去,笑着钻进伞下,他们很自然地把你护在中间。”
他停顿了一下,像在确认那个画面的每一个细节。
“你们一家人,很幸福。”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沉甸甸地坠入无声的寂静。那不是羡慕,也不是评判,只是一种平静的陈述,而在这平静之下,是无法丈量的距离感。
“而我这边的路,”他终于转回现实,声音低沉下去,“很黑,也不好走。”这是一个结论,一个关于他自身世界的、不容置疑的注脚。
“我知道。”池玥立刻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她的眼神清亮而坚定,仿佛早已洞悉他前方所有的黑暗与崎岖,并且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锁住她,不容她避开分毫,试图用最后的言语筑起一道屏障,“走上来了,就不能轻易回头了。”
这不是接受,也不是拒绝。这是一个警告,一个给她最后离开的机会。他把选择权,连同前路所有的艰难险阻,明明白白地摊开在她面前。
“我知道。”池玥立刻回答,眼神坚定。
池玥看着他的眼睛,在那片深沉的黑色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那被紧紧封锁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微弱的希冀。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
“我视力很好,”她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也不怕黑。”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窗外远处的霓虹和路灯,将模糊的光晕投进来,勾勒出彼此模糊的轮廓。呼吸声在寂静中变得清晰可闻,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更快、更重。
江屿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看着她,在昏暗中,那双眼睛像最深的海,涌动着无声的巨浪。池玥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审视着,衡量着,仿佛要透过她此刻勇敢的表象,看清她灵魂深处最真实的底色。
她强迫自己站稳,不避开他的视线,尽管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多么莽撞,多么像一场不计后果的豪赌。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应。一个拥抱?一句承诺?不,似乎都不是。她只是不能再忍受那条各自走开的路,她只是……想把那颗在旧书店里被轻轻推回她面前的、关于“可能”的种子,固执地、笨拙地,塞回他的手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高墙土崩瓦解。
江屿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他抬起手,却不是走向她,而是伸向墙壁,“啪”的一声轻响,打开了房间顶灯那盏最昏暗的档位。
暖黄色的光线瞬间洒下,并不明亮,却足以让彼此无所遁形。
他突然的光明让池玥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也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那不是感动,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和……不确定。
“池玥,”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看到的,只是现在的我。你没见过我以前……”
“我见过!”池玥打断他,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我见过你坐在社团招新的角落,见过你作业本上的红字,见过你在食堂一个人吃饭,见过你在雨里不说话,也见过你在社区中心怎么对付那个少年,怎么递给他啤酒!我见过你在书店看那些根本看不懂的大部头!江屿,我见过你很多样子,好的,坏的,别人觉得‘有问题’的,我觉得……只是不一样的!”
她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因为激动而泛红,却亮得惊人:“我不是因为同情或者愧疚才站在这里!我是因为——”
她顿住了,那个呼之欲出的字眼卡在喉咙里,带着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在这样孤注一掷的时刻,直面自己最深的情感,需要的勇气远超她的想象。
“是因为什么?”江屿追问,他向前逼近了一步,距离瞬间被拉近,池玥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带着压迫感的热度。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容她有任何闪躲,“说下去。”
他的逼问像最后一道催化剂,彻底烧断了池玥理智的弦。
“因为我喜欢你!”这三个字几乎是被她喊出来的,带着破釜沉舟的颤音,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从高一你坐在那个该死的、阳光晃眼的拐角开始!就因为周瑶一句话躲了你三年我觉得自己蠢透了!在旧书店里听你说那些话我心里难受得快要死了!看到你这盆绿萝长得这么好我又觉得……觉得……”
她语无伦次,眼泪毫无预兆地冲了上来,模糊了视线:“我就是不想再错过了!不行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带着哭腔的、蛮不讲理的质问。
喊完之后,是一片死寂。
池玥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觉得自己狼狈透了,也勇敢透了。
江屿僵在原地,像是被她的突然爆发和那句直接到莽撞的“喜欢”给定住了。他脸上所有的挣扎和不确定都在那一刻凝固,然后,像冰雪遇上烈阳般,一点点消融,裂开缝隙,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近乎脆弱的震惊和……动容。
他看着她不断掉落的眼泪,那眼神像是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阻隔地看到了她这个人,看到了她那份笨拙又炽热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