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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被发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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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医院就是连轴转的几个手术。该缝的缝,该打石膏的打石膏,痛是真痛,但换来我哥寸步不离的照料,也算值了。
出院后,擦药、洗浴这些事,自然还是落在我哥肩上。我觉得这理所应当。
污泥里打滚的崽子替天使挡了灾,天使用他的圣光来抚慰伤痕,天经地义。
养伤这些天,我变着法儿粘着我哥,软磨硬泡要他陪我睡。
没办法,垂涎已久,既然不能相爱,那就相挨着睡吧。能蹭一点是一点。
半夜疼醒是常事。我总抱着薄被缩到床角,后背死死抵着冰凉的墙,冷汗把睡衣沤透,硬扛到天亮前再溜回床上装睡。自作自受?认了。
每回疼得眼前发黑,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偷偷描摹我哥沉睡的侧脸轮廓时,心里又会涌起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感,那点偷来的安稳就跟吗啡似的往骨头缝里钻。
妈的,就是心甘情愿。
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明白。
凌晨的钟声早已敲响。一阵尖锐的剧痛毫无预兆地从腹部炸开,瞬间将我从浅眠中撕扯出来。我猛地弓起身,硬生生把冲到喉咙口的痛呼咽了回去。额头、鼻尖、手心、脊背瞬间沁出冰冷的汗珠,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牙齿咯咯打颤。我试图把身体蜷缩得更紧些,奢望这样能减轻、哪怕是一丝痛苦,但这根本无济于事。
我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望向窗外。
夜色浓稠如墨,唯独那轮月亮亮得刺眼。我猜惨淡的月光落在我脸上,一定像个死人。夜晚总是静得让人心慌。如果不是枕边传来我哥均匀轻浅的呼吸声,我总疑心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喘气的。
我知道,今晚又是个熬鹰的硬仗。
第一波剧痛稍稍退潮,我趁机拖着薄被,把自己挪到冰凉的墙角,后背紧贴着墙壁,等待下一轮更猛烈的疼痛来袭。那些殴打留下的创伤,表面的青紫肿胀消退,结了痂,长了新肉,但有些痛楚,却像淬了毒的钉子,深深楔进了骨头缝里。
这次疼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狠。腹部像被捅穿了个窟窿,冷风混着玻璃碴子在里头搅,每喘口气都像挨刀子。脑袋重得像灌了铅,只能无力地埋进臂弯里。
操,老子该不会真他妈的疼死吧?疼痛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我的神经堤坝,意识变得模糊混沌。我不知道我哥是什么时候醒的,更不知道他在我面前蹲了多久。我只知道,当我用尽力气抬起头时,撞进视线的,是他微红的眼角。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屋里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是窗外的冷月。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细节,但那抹红,在昏暗里刺目得让我心头发紧。
“哥——”我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长时间没喝水加上忍痛,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摩擦“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还疼?”没有多余的疑问,只有一句直指核心的关心。显然,他根本没在意我隐瞒伤痛的事,只有心疼和理解。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又猛地松开。看着他映着月光的眼睛,那里面清晰的疼惜让我无法再撒谎。大概真栽他手里了。我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苦笑,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操,哥,疼……有点……扛不住了。”说这话时,喉咙里像堵了团浸了醋的棉花,酸涩得厉害,眼底也控制不住地泛起一股湿意。真他妈丢人,虽然眼泪没掉下来。我把这莫名其妙的情绪全推给了那该死的疼痛,归咎于“情难自禁”。
我只能这么想,哪怕这借口蹩脚得连自己都不信。
毕竟有些东西……比如这突如其来的脆弱矫情,打死我也不想承认。
然后,我清楚地看见我哥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快得几乎抓不住。下一秒,他靠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把我揽进怀里,让我靠在他胸前。他一条手臂环过我的肩膀,把我圈住,另一只手则直接探到我腹部的伤处,隔着一层薄薄的汗湿睡衣,用掌心带着温热的力道,稳稳地揉按着那块紧绷抽搐的肌肉。
“哥哥帮你捂捂。”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
我懵了。我料到他会心疼,会无措,但我没料到他会用这种……近乎亲密的、带着强烈保护欲的方式。
鼻尖瞬间满是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胸膛的起伏紧贴后背,烫得人发晕……这距离太他妈危险了。
他温热的鼻息拂过我的耳后,胸膛的起伏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到我的后背,手掌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不仅熨帖着冰冷的腹部,更像电流般直蹿心脏。这距离近得让我浑身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了,下意识地想挣开一点。
大概是动作碰到了他哪里,只听他闷哼一声,手臂倏地收得更紧了些,但力道控制得很好,没弄疼我的伤处。“别乱动,宴晞,”他低声说,带着点不容置疑,“热气都散了……”
我瞬间老实了,僵硬地靠在他怀里。
怪了,那钝刀子搅肠的疼,倒真被他手掌的稳劲儿捂下去大半。
夏季的天总是多变的前一刻还是明月朗下,一刻就变为了乌云密布,天空彻底暗了下来,下起了暴雨。
俗话说得好人的身体一舒服大脑就耐不住空闲。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乱响,也砸在我莫名揪紧的心口。“哥,”我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街景,积压在心底的疑问终于冲口而出,“邹秉魁找人动过你,对吧?
抱着我的身体瞬间绷成石头。心跳隔着后背,擂鼓似的撞过来。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过了半晌,一声自嘲的苦笑从我头顶落下:“……被你发现了啊。”他的声音低沉,“宴晞,对不起,哥……不是故意要瞒你。”
“嗯,这我知道。”我喉咙发紧,却还是安慰他。
其实我早该想到。一个能独自把沉重的柜式冰箱扛上四楼还面不改色的家伙,不至于被我那醉鬼老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手术后的头几天,我意识昏沉,痛醒又痛晕,状态很差。每次浑噩间,总能感觉到我哥手忙脚乱照顾我时,偶尔会牵扯到自己的伤处,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轻得像错觉。等我清醒时,他又把一切掩饰得滴水不漏,让我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甚至心安理得地指挥他干这干那。现在想来,真他妈混蛋。
“哥——”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黑暗中和他脸对脸,鼻尖几乎蹭着鼻尖。他瞳孔里映着个模糊的我。
“开灯。” 我的声音带着不容商量的硬。
哥顿了一下,气息微凝。他当然知道我要干什么。沉默了几秒,他才低声说:
“……下次吧?你还疼着……”
“不行。”我打断他,直接攥住他手腕往我这边扯,拇指狠狠刮过他小臂内侧——一道凸起的硬棱瞬间硌在指腹下。
他胳膊肌肉猛地绷紧,喉结上下滚了滚,愣是没吭声。空气冻住了。
“邹秉魁那老狗,‘讲究’。”我盯着黑暗里他模糊的轮廓,声音发冷,“专挑衣服遮得住、骨头吃劲的地方下手。外面看就一点淤,里头能伤筋动骨。” 这道露在外面的,不是他的作风,是哥反抗时留下的马脚。真正的伤,还在衣服下面。“你糊弄不了我。”
“……没想糊弄。”他声音有点无奈。
“那怎么不给看?”我步步紧逼。
“我……”
哥一是说不出话来,我立即知道我有机会了,我最了解我哥了,“哥,”我趁机放软声音,带着耍赖的劲儿,“就一眼,行不?”,“……我心疼。”
感觉他身体里那根弦绷紧了又松开。“……随你。”他叹口气,认命地起身开灯。
昏黄的光泼下来。我看着他背影,扯了扯嘴角。我心里暗想我哥心里一定在骂娘,可我不在意,要骂就骂吧。
反正我达到了目的。
……
他背对着我脱了上衣。灯光下,那片背脊像被野火燎过的焦土,刀痕、棍印、青紫淤痕交错盘踞。有些结了深褐的痂,有些还肿着,狰狞得让人倒抽冷气。
“挺吓人吧?”他侧过头,唇角习惯性弯着,想冲淡点气氛,“别看太久。”
“什么时候?”我声音发颤。
“记不清了,个把月?”
“5月20号。”我报出日期,像扔出块冰。
他肩胛骨不明显地绷了一下,没否认:“嗯。”
那一瞬间,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一股暴戾的杀意直冲天灵盖!5月20号!那是我哥的生日!老畜生故意在那天找人打了他,两天后酗酒后脑子不清又来收拾我!
“疼吗?”问完就想抽自己。
“……疼。”他答得干脆,声音却平,“所以,”他朝我伸出手,“能让哥抱会么?……止疼。”
这话听着像耍滑头,偏偏挠在痒处。我“嗯”了声,靠回他怀里,后背贴着他温热的胸膛。“丑死了,”我盯着虚空,牙缝里挤出声音,“再添一道,我跟你没完。”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胸腔跟着震:“尽量。”
雨不知何时停了。被他体温裹着,那点乱七八糟的心跳也消停了。伤也好,疤也好,摊开得比想象中容易。
窗外天光透出点蟹壳青。我抿了抿发干的嘴唇。
“哥,”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你图什么?”
身后一片死寂。
久到我以为他睡了,颈后忽然一紧——他手掌整个覆住我后颈,拇指卡在凸起的骨节上,像捏住猫崽子后颈皮。
“图你安生活着,”他气息烫着我耳根,字字砸下来,“再敢把自己弄成这样...” 卡住我骨节的拇指骤然下压,像是在宣示某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可这动作却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凝滞的沉默。
那力道摁得我颈椎发酸,可奇异地,翻腾的戾气竟被这近乎粗暴的掌控压下去大半。
不知何时,窗外的雨悄然收了声,湿漉漉的风裹挟着泥土的厚重与铁栅栏铁锈的腥气,争先恐后地挤入屋内,像是要填满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哥的体温像张网,裹住我一身洗不净的污泥与尖刺。
我闭上眼,把自己彻底沉进这片滚烫的禁锢里。
——日子还长。
——只要他在,希望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