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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雨惊鸿 ...

  •   成功的狂喜如潮水般退去,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不容抗拒的极致疲惫。
      那泥地之上看似简单潦草的几笔勾勒,几乎抽干了她残存的所有精神力量,神魂深处传来针扎般的钝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强撑着将那泥水中蕴含的、微弱却精纯的水润之气引导入体,那清涼的细流所过之处,如同久旱的荒漠逢遇甘霖,体内那火烧火燎、无处不在的剧痛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虽远未治愈,却足以让她从痛苦的深渊边缘暂时挣脱出来。
      然而,这也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意识模糊,仿佛沉入无边无际的温暖泥沼。她甚至来不及爬回那硌人却已是唯一依靠的破旧床板,就着冰冷潮湿的地面,蜷缩起身子,便陷入了毫无防备的深沉的昏睡之中。额发被地上的湿气浸透,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也毫不知觉。
      夜渐深,寒意愈重。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又起,不急不缓,敲打着朽坏的屋檐和窗棂,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嗒嗒声。这声音掩盖了世间许多细微的响动,也仿佛将这间位于杂役区最偏僻角落的破屋,隔离在了整个青岚宗喧嚣之外,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潮湿与寂静。
      ………
      也不知睡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只有短短一刻。
      突然——
      “嘭!!”
      一声极其沉闷的、重物狠狠撞击门板的巨响,夹杂着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短促而痛苦的闷哼,猛地撕裂了雨夜的宁静,也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柳栖梧深沉的睡梦之中!
      她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豁然睁开双眼!剧烈的惊醒让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破屋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扉,此刻被撞开了一半,歪斜地晃荡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雨丝的腥气和新翻泥土的味道,疯狂地倒灌而入,瞬间驱散了屋内原本那点可怜的暖意。
      而在门内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踉跄着试图用手撑住墙壁站稳,但显然失败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只能勉强单膝跪地,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屋内的霉味和尘土气,那是一种新鲜滚烫的铁锈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被雷火灼烧过的焦糊气,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肃杀。这气味本身,就诉说着一场惨烈的搏杀。
      借着从洞开的门缝和破窗透进来的、那微弱得可怜的天光(或许是远处灯塔残余的微芒,或许是云层后黯淡的月),柳栖梧的瞳孔适应了黑暗,终于看清了不速之客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
      墨玉般的长发被雨水彻底打湿,几缕凌乱地贴在他苍白却异常清晰凌厉的脸颊侧和颈间,雨水混着暗红的、触目惊心的血水,从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角不断溢出,滴落在他襟前,晕开更大片的暗沉。他的黑衣因湿透而紧贴着身躯,勾勒出精壮而紧绷的肌肉线条,但胸腹处那大片更深色的、几乎濡透了衣料的湿痕,以及那仍在不断蔓延开的、浓烈得令人心悸的血气,都昭示着他正承受着极重的、足以致命的创伤。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即便在如此重伤濒危的情形下,那双眼睛依旧如同淬了寒冰的墨玉,此刻因剧痛、失血和极致的警惕而微微收缩,瞳孔深处却锐利得惊人,如同暗夜荒原上受伤后陷入绝境的孤狼,冰冷、隐忍、充满了极度危险和不确定的攻击性。他的目光在撞上柳栖梧视线的一刹那,瞬间如同最锋利的钩锁般死死锁定了她,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求助的意味,只有冰冷的审视、不容靠近的警告,以及一种几乎能凝成实质、冻结空气的凛冽杀意。
      柳栖梧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手脚一片冰凉。
      麻烦!
      天大的麻烦!
      她几乎不需要思考,前世元婴仙尊的经验和直觉就在疯狂地敲响警钟——这男人绝非寻常修士!他所经历的战斗之酷烈、身上那股几乎融入骨血里的杀伐之气、以及即便重伤至此依旧不减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都远超她如今这具身体所能理解和应对的范畴!这样的人,身上牵扯的因果必然极大,深夜重伤闯入她这偏僻破旧、连杂役都嫌弃的陋室……
      不等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任何应对之策,屋外远处,更清晰了几分、夹杂在雨声中的破空声尖锐地传来,以及几声被压得极低、却充满焦躁与狠戾的呼喝,如同索命的梵音,由远及近!
      “分头找!他中了主的‘蚀骨掌’,又强行动用秘法遁走,绝对跑不远!”
      “气息到这片杂役区就淡了!妈的,跟丢了!仔细搜!一寸地方都别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追兵!而且听这语气,是必要将其置之死地的狠辣角色!
      柳栖梧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因失血过多和力量耗尽、意识已然开始模糊、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却仍用最后意志力支撑着、用那双冰冷骇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男人,又迅速扫视了一圈这间家徒四壁、根本无处可藏的破屋!
      柴堆?床底?根本瞒不过修士的神念探查!
      若被那些追兵发现他在这里,自己这个毫无灵力、目睹了一切的“凡人”,百分之百会被毫不留情地灭口,甚至可能被搜魂炼魄,死得惨不忍睹!青岚宗的门规?在真正的亡命之徒和这种级别的阴谋面前,形同虚设!
      电光火石间,前世历经无数生死险境所磨砺出的冷静和决断力强行压下了本能恐惧。求生欲和一种被卷入漩涡的极度不爽,让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那男子似乎也听到了外面越来越近的动静,涣散的眼神凝聚起最后一丝狠厉,挣扎着想要起身,或是想凝聚最后一点力量做些什么——或许是杀了眼前这个可能的隐患,或许是冲出去同归于尽。但他稍微一动,胸腹处的伤口立刻涌出更多的鲜血,将他身下的一小片地面染红。他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而微弱,浓密的睫毛上沾着雨珠和血珠,沉重地颤动了几下,眼看就要彻底失去意识,唯有那根紧绷的、关于警惕与杀戮的神经,似乎还在顽强地支撑着。
      不能再等了!
      柳栖梧猛地从地上爬起,动作牵扯到刚刚被水润之气缓解些许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让她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她死死咬住下唇,利用疼痛让自己更加清醒。
      她快速冲到门边,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向外瞥去——远处昏暗的雨幕中,已有隐约跳动的火光和模糊的人影在闪动,正在逐屋排查!最近的火光,离她这里不过百丈!
      来不及多想!必须赌一把!
      她猛地回身,用尽全身那点可怜的力气,拖拽起那个已经半昏迷的男人。他沉得惊人,肌肉密度远超常人,柳栖梧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连拖带拽,额头青筋暴起,才将他沉重的身躯勉强拖到了屋内最阴暗潮湿的角落——那堆散发着霉味的柴火之后。她胡乱地将一些散落的干草和破麻布盖在他身上,尽可能遮掩那浓重的血腥味和身形。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气喘吁吁,几乎虚脱。但她不敢停歇,目光飞快地扫过地面——那滩绘制了符文、混着血水和雨水的泥污必须处理掉!任何灵力的残留都可能引起怀疑!
      她抬起脚,不顾地上的污秽,用力而快速地将那片区域的痕迹胡乱抹去,又抓起旁边更多的干草和杂物,稀疏拉拉地覆盖在上面,做出从未有人动过的样子。
      刚做完这一切,甚至来不及喘匀一口气——
      “砰!砰!砰!”
      粗暴至极的砸门声,如同擂鼓般响起,几乎要将那脆弱的木门直接砸碎!
      “里面的废物!滚出来!立刻!”一个嚣张而充满戾气的声音在门外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柳栖梧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后背冷汗涔涔而下,与雨水混在一起。她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烈的疼痛让她眼中瞬间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恐惧和冷静,努力做出一个被深夜惊扰、吓得魂不附体、怯懦卑微的杂役弟子模样。
      她颤抖着,用更加颤抖的手,慢吞吞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勇气才敢打开那扇破门。
      门开了一条缝,外面冰冷的雨水和更加冰冷的视线瞬间涌了进来。
      门外,站着两个身穿统一玄色劲装、手持闪烁着寒芒利刃的男子。雨水顺着他们斗笠的边缘流下,形成水帘,却遮不住他们脸上那倨傲冰冷、视人命如草芥的神情。他们周身散发着毫不掩饰的、炼气中后期的灵力波动,在这贫瘠的杂役区,如同两头闯入羊群的恶狼。
      其中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不耐烦地直接用刀鞘粗暴地彻底推开柳栖梧,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好几步,险些摔倒。那刀疤脸目光如电,如同鹰隼般锐利而迅速地扫向破屋内部,眼神扫过空荡荡的床板、破桌,最后落在那堆柴火上,带着审视的狐疑。
      “有没有看到一个受了重伤的黑衣男人逃过来?”另一人,声音尖细一些的,厉声喝问,那双三角眼如同毒蛇般死死盯在柳栖梧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强大的精神压迫感若有若无地笼罩下来。
      柳栖梧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头垂得极低,几乎要埋进胸口,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断断续续,仿佛吓破了胆:“没、没有……仙师大人……饶、饶命……我一直在睡觉,什么、什么都没听到……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自己,身体微微侧倾,似乎想挡住身后屋内的景象,这个小动作更像是一个害怕至极的凡人女子下意识的反应。
      那刀疤脸男子的目光在柴火堆上又多停留了一瞬,眉头紧锁。柴堆似乎比平常乱了一点?但血腥味……这破屋里本就混杂着各种霉味、灰尘味和眼前这废柴身上的药味,那浓重的血腥气被很好地掩盖了。
      就在柳栖梧感觉心脏快要停止跳动,几乎要撑不住那恐惧的伪装时,那个声音尖细的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收回审视的目光,皱眉对同伴道:“跟一个灵气全无的废物浪费什么时间?你看她这怂样,吓都快吓死了,像是能藏人的吗?那人伤成那样,不可能躲在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破地方,肯定用了什么秘法逃到别处去了!快去别处搜!若是让他跑了,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刀疤脸男子闻言,又鄙夷地瞪了吓得缩成一团的柳栖梧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眼睛,啐了一口:“晦气!真是废物窝!”
      说完,两人不再耽搁,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迅速融入雨幕之中,脚步声和气息迅速远去。
      柳栖梧僵立在门口,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耳朵极力捕捉着外面的动静。直到那两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雨夜深处,远处再也听不到任何异响,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依旧,她才猛地松了一口一直憋着的气。
      双腿一软,她直接沿着门板滑坐在地,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过了好一会儿,狂跳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冰冷的雨水被风吹到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她缓缓地、挣扎着重新站起身,一步步挪到那堆柴火之后。
      那个男人已经彻底昏迷过去,歪倒在柴堆旁,脸色苍白得如同金纸,唇色泛着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但即便如此,他那两道墨染般的剑眉依旧紧紧蹙着,仿佛即便在昏迷中,也深陷于无尽的警惕、痛楚与厮杀之中,不曾有片刻安宁。
      浓重的血腥味更加刺鼻,他身下的地面,已然积聚了一小滩暗红色的血洼,并且还在缓慢地扩大。
      柳栖梧看着这个从天而降、浑身写满了“危险”与“麻烦”的不速之客,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救,还是不救?
      救,她自身难保,资源匮乏,如何救?一旦消息走漏,后患无穷。
      不救……将他丢出去?或者……等他自生自灭?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张即便昏迷也难掩俊朗轮廓、却写满了痛苦与倔强的脸上,又扫过他身上那狰狞可怖、仍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夜色深沉,雨声未歇。这间破旧的柴房,仿佛成了风暴中唯一暂歇的孤舟。而舟中,是两个深陷绝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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