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墨鱼丸墨鱼丸

5、她们是这新时代的主人

　　“《快乐六十分》是什么？”
　　“台里新开的节目！”
　　“浦东的？”工作已有半年，浦西电视台那几个不多的节目她已如数家珍。
　　“是啦，上班是远了点，不过还行，反正我也不用坐班。”
　　安琪觉得这半年来才被驱散的帷幔好像这一刻又落在了两人之间，她果然还是刘嘉桥，那个在生来就要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那你的节目什么时候播？”
　　“周六晚八点！”
　　安琪点点头，她为她高兴，又有些为自己按部就班的工作生活而感到失落，才半年的时间，她好像就已经有了倦怠的感觉。那场突如其来的采访只是意外，生活不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小火慢炖才是人生的常态。踏进电视里梦幻体面的感觉只是表面的，真实的生活里有跑不完的新闻和固定程式的稿件。
　　“我终于可以请你吃饭了！这半年我都不好意思了，总是吃你的。”刘嘉桥摆出可爱的姿势屈膝依靠在安琪肩头，她好看明媚，还软软糯糯地会撒娇。
　　“我请你不是应该的，没有你我哪有这么好的工作，比报社多一倍的工资呢！”安琪从一晃而过的失落中走出来，刘嘉桥说得对，工资很重要，钱也很重要，在所有失落的当口，想到工资就会觉得自己没有被辜负。安琪想到下周就要到账的当月工资，对嘉桥说道：“去伊士丹伐？我周末看中一条裙子。”
　　“看中么就买呀，上周看中你这周才想起来要买？”还没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刘嘉桥说得理直气壮。
　　“啊呀，五百块呢！”
　　“你没有工资啊，抖抖嚯嚯的，你每个月稳定收入五千块，五百块的裙子舍不得？”
　　“五百块诶，我在大学里可以吃一个月饭！”
　　“喔唷！”听她一声惊呼，以为是洞悉了这大城市物价的份量，却不料想，她的视线转向嘉桥房内的台历，重新扬起兴奋的声色，“下周！我们下周再去，下周圣诞节和元旦呀！”
　　“圣诞节？”安琪狐疑地重复了一遍这话。
　　“双节么，商场要打折的呀！”
　　1999年12月，在20世纪的最后一个月，安琪觉得上海的大幕在自己面前徐徐拉开。她有了一份工作，有了可以依赖的朋友，甚至有了稳定的收入。她在大上海精致美丽的商场里游刃有余，她们在好看的外套与半身裙间穿梭，学着时尚杂志里都市女郎的模样装点自己的生活。
　　“安琪，哪能还不走啦？”
　　办公室里的人三三两两，年轻的面孔都不在了，跨世纪的历史时刻，有男女朋友的人绝不可能错过，单身的也多半在追逐新闻的路上，所有人都争着抢着将这个特殊的时刻点缀上自己的意义。
　　“马上了，我等我朋友过来！”安琪坐在办公室唯一的一个电脑前，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熟练地打字查阅资料。
　　“结棍额（厉害的），我们这帮老家伙是不行了，以后都是电脑的时代了。”
　　“可不是，电视的时代要变成电脑的时代了。”
　　安琪的身后围起两个人，都是电视台的老法师，他们看女孩的指尖在键盘上忙碌，一个个方块字符被整齐地输入在电脑里，这就是未来新闻的模样。
　　“嘉桥！”广电大厦的门口，只见一个高挑的女孩穿着长裙和大衣，都是前些日子新买的，吹过一阵风，把女孩冻得打颤。安琪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不过，开口就是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在教办公室老师用电脑...教到一半，不好打断...”
　　“你们老师真是的，上班时间不问。”嘉桥摆弄出一副抱不平的嘴脸，眼底里却都是见到自己朋友的欣喜。安琪学着她的样子冲她撒娇，把嘉桥的手臂晃了又晃，直到嘉桥再也板不住脸，和她一起笑作一团。
　　“我们去哪里？”安琪带着珠光的眼睫看向嘉桥，问着地头蛇要一个答案。
　　“外滩！”她扬起骄傲的面孔，像是一个显摆自己玩具的小孩，两个女孩挽着手，走过五光十色的街巷。二十世纪最后的两个小时，南京路上人头攒头，年轻人心照不宣地卖弄着自己的韶华，他们用自己的新颖证明着旧时代的落伍，新时代就要来了，而他们是这新时代的主人！
　　临近零点，刘嘉桥摆弄着皮包里的传呼机，那绿色的屏幕上满是沉默，她忿忿把机器塞回自己的包里。安琪看见了，想来她是在等某人的消息，“我们要不要买气球呀？”安琪试探地问，想要转移嘉桥的注意力。一路上，好像每一个女孩都拎这一个气球，像是什么迎接新世纪的朝圣仪式。
　　“二十块钱！怎么不去抢？”嘉桥大不乐意，但那圆而大的眼睛却也被那飘忽不定的洋泡泡吸引。直到那目光落在了一个粉色爱心的气球上，那气球下的面孔正兴奋地冲着两个女孩招手。
　　是张慕南。
　　他从人群中挤过来第一眼就看见嘉桥皱巴巴的脸，他笑了一下，柔声说道：“堵车！跑完新闻下班，这一路过来还封路，我走了一站呢！”
　　刘嘉桥点点头，算是应下了她的解释，然后伸手接过那个俗不可耐的气球，扯了一下绳子，那悬着的气球蹦了一下，她又开心了，明艳的面孔舒展开寻常的笑意。
　　“那...这个给你。”安琪这才留意到，张慕南的身边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他的脖子下还挂着相机，他们两个结伴而来。眼下嘉桥自然去了慕南一侧，而这对陌生的男女被自动组合。安琪脸红了一下，再看这个男孩手中的气球，比慕南的好看，是一个Hello Kitty。
　　“谢谢！”女孩接过气球，也学着嘉桥的样子扯了一下绳子，感受那上浮的阻力。
　　“倒计时！十！”人群中一阵骚动，面前的商场大屏开始倒计时。
　　“祝我的节目顺利播出！我要做电视台的当家女花旦！”嘉桥在人群的喧闹中肆意大喊自己的梦想，张慕南看着身边的女孩，眼底是止不住的爱意和欣赏。安琪对慕南早已没了早前的悸动，但见到嘉桥的圆满，却又升起了一股子不如人的失落。
　　“那祝我们...报道顺利？”身边男孩轻声说了一句，落在安琪的耳边，安琪错愕了一下，愣愣地看着这个才认识的人，一时未来得及反应。
　　“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快松手啊！”
　　安琪手里气球被身边的男孩扯了一下，转头再看，Hello Kitty已飞在天上，而女孩的身后，是一整片气球组成的汪洋，在上海的霓虹灯中，新世纪来了，这是全新的二十一世纪！
　　“咔嚓！”安琪被快门声惊动，回过头看，是那个男孩在拍照，镜头下的男女正在肆意拥吻，是刘嘉桥和张慕南，他们的爱情如名画一般隽永，在这个世纪之交被颂成永恒不落的华章。
　　“啊呀！”刘嘉桥意识到有镜头，才红着脸从张慕南的吻中挣脱出来，她带着女孩的娇羞给张慕南送去一个责怪的眼神。慕南完全不避，大方地说道：“这是我同事，我有意让他来的，帮我们拍照！”说完，他扯开嘴角，露出一排白皙整洁的门牙。
　　“安琪！我妈问你，你一定要说，我是因为玩得太晚了，所以住你家的，好不好？”张慕南好不容易打到了车，刘嘉桥还在不放心地嘱咐安琪。安琪点点头把对嘉桥见色忘友的埋冤藏在心底。嘉桥在声音从一串尖锐的喇叭声中挤出来，冲着安琪身旁的男生：“帮帮忙，送一下我同学，拜托了。”说完她冲着安琪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附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哥是单身噢。”
　　刘嘉桥和张慕南走了，留下一对尴尬的男女在上海闹市的街头。
　　“你好，我叫陈绅，晚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