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墨鱼丸墨鱼丸

4、两个女孩在那个楼梯间牵手，一起走向了高处

　　自那天的事件后，所有的事情都像是按下了快捷键，毕业典礼，搬离宿舍，踏入社会。安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漩涡里打转，手忙脚乱地扑进了一个未知的天地。
　　“侬额房子来阿里（你的房子在哪里）？”闷热的弄堂里，头戴卷发棒的上海阿姨穿着花裙子问她，安琪听得一知半解，支支吾吾地应道：“我没有房子啊，我外地人。”
　　“侬搞来，这里是换房，侬有一套房子，换一套房子。你么房子，你来组撒，空手套白狼啊。”
　　“我付房租的！”
　　“上海人自己都不够住，哪里能有地方给你租，这里你看看，南京西路寸土寸金好伐！”
　　“我...”
　　很快，踏入广电大厦的兴奋就被现实的弯绕冲淡，上海之大，却无她栖身之地。单位附近，根本租不到像样的房子，而那中介的玻璃窗里，放着都是天价的商品房出租信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有钱的人，买得起这么贵的房子，还不用来住。安琪的眼泪正在眼眶里转着，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街巷内转出来。
　　“安琪！”
　　又是刘嘉桥。
　　安琪惊喜地看着熟人，从前在学校不觉得，如今离开大学，只觉得再见同学满是亲切。她忙往前走几步，只见嘉桥穿着卡通睡衣，满头大波浪被随意绑在头顶，嘴角还有没来及擦净的牙膏沫。中午也刷牙？这是上海人的习惯吗？再往里去看，嘉桥身后的台面上堆着还没吃的馒头，这是才起床。
　　安琪被嘉桥带进去，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她局促地看了看四周。那台面的四周，除了嘉桥，还有正在准备午饭的大爷，大爷面前的灶头上有被油烟粘连的电线，就落在饭菜上方不远的地方。
　　“坐！”嘉桥示意安琪坐在自己对面，落座的时候，楼上传来一阵安琪听不太明白的喊骂声。嘉桥跟着喊骂声微皱了一下眉头，看起来倒像是见怪不怪。
　　“这...是你家？”
　　“嗯。”安琪见到嘉桥的脸上闪过一丝爽朗的尴尬，旋即就大方咬了一口馒头，含糊地问道：“你在找房子住啊？”
　　“嗯。”
　　“那你看到了，这里附近面积紧张得不得了，有钱都不一定租得到。”安琪不知道该应什么，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从前只是路过，没想到上海好看的小洋楼里竟是如此环境，更想不到如女王一般的刘嘉桥，居住的城堡居然只是一个小阁楼。
　　“喔唷，屋里厢这种环境，你怎么还好意思带同学来的啦！”
　　“组撒啦，伐偷伐抢，有撒啦。”
　　安琪被嘉桥带上楼去，那狭窄的楼道在昏暗的灯光下愈发难走，已长出肌肉记忆的女主人在如绳索一般摇晃的楼梯上健步如飞，落下了还在身后的安琪。
　　“啊呀！”
　　“哪能啦？”
　　等嘉桥转头再看，安琪已冲着自己单膝跪地在楼梯上，嘉桥忙下去帮忙，一个闪身，自己也趔趄了一步。一个定格，两个女孩都摆出一个怪异的姿势在昏暗的楼梯间。
　　“哈哈哈哈。”
　　这一刻两个女孩之间长久的隔阂好像在一瞬间被扫除了。四年的时间，安琪的目光终于穿透了从前在书里才得以一见的上海滤镜，穿过嘉桥那姣好容貌的光环，抵达了她可爱率真的自我。
　　两个女孩在那个楼梯间牵手，一起走向了高处。
　　她把她带进阁楼，在那个直不起身的空间里，有一张女孩的单人床，还有一个书桌，奇异的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藏着一个突兀的电脑显示屏。安琪的目光的扫过，是网上的招聘信息，她在找房子，她在找工作，两个人相视一笑，都轻叹了一口气。
　　“我听说宝杰在招聘，下周周三？”
　　“不要！”
　　她撅起嘴，更显娇俏。自从那场面试以后，做主持人就成了她确定的目标，在阁楼的缝隙，还夹着几本书是播音主持的教科书。安琪在心里暗想，她这次居然不是日新月异的理想，是认真的，可一个才毕业的大学生，一步登天地想要做主持人谈何容易。
　　“你要不，先进电视台呗，进来再内部转岗，你看我们的专业...记者更容易录用？”
　　“你现在上班在干嘛？”嘉桥问道。
　　“我...”
　　“是不是和我们实习的时候差不多？”
　　“嗯。”
　　“那不适合我...”
　　那其实挺适合你的...安琪在心里默念着，她觉得出镜记者她比自己更好，而论文字撰稿，确也是自己更胜一筹。那如此说来，她的执着倒也有些道理，哪有不撰稿的记者。但人么，总得先有口饭吃。
　　走出嘉桥的屋里厢，这用来找房的半天的已经过去，日暮降下，安琪在弄堂里转悠，路过一处虚掩着的门，她推门进去。
　　“叔叔，刚才的房子我租了，按照之前价格，我们找一天找中介签合同吧。”
　　“喔唷，小姑娘又来啦，刚才不是说，觉得公用厕所不方便嘛？”
　　上海好的房子自己租不上，能够上的房子都觉得不够好，但嘉桥公主也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自己还有什么好挑的，上海么就是表面华丽，内里实惠。这弄堂就在电视台对面，房租还不贵，除了厕所不方便，阳台上有个独用的淋浴房，公用的厨房自己也不用，对面就是电视台的食堂，一天能吃三顿饭。而且...这里距离嘉桥家近。
　　租下这房子，比安琪更开心的，是嘉桥。她自小窝在直不起身的小阁楼里，如今安琪在自家弄堂租了房子，她便有了第二个去处。周末时间，她带着她在上海瞎逛，觉得眼下这毕业就失业的生活都有了乐子。幸好有嘉桥，初入社会的不适应，工作的烦心事，她都听自己分享，一个人漂泊在上海的忧愁被她爽朗的笑声冲淡了不少。
　　这天下班，女孩垂着头走过狭窄的楼道，从皮包里摸出钥匙，活动着因为连续写稿而僵硬的脖颈。这房门居然自己开了，安琪吓得后退一步，却不料想，屋内钻出一个刘嘉桥，她兴奋地替她开门。她才想起，以防自己出门忘带钥匙，刚租下房子的时候，钥匙就给了她一把...
　　“安琪！我应聘上了，新栏目！《快乐六十分》的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