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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声的博弈 ...

  •   取血后的第三日,苏暖学会了沉默。

      她不再试图寻找并不存在的出口,不再窥探那些可能招致毁灭的缝隙。她像一尊逐渐失去温度的瓷偶,终日蜷在石榻一角,目光空寂地望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某一点。

      饥饿与寒冷成了唯二的感知。白蕊每日会准时出现,放下足以维持生命却毫无温度的食物——几枚颜色诡异、入口冰凉的果实,或是一碗辨不出原料的稠粥,而后便是例行公事般的取血。

      过程依旧冰冷屈辱,但苏暖不再挣扎,也不再哀求。她只是偏过头,闭上眼,将自己彻底抽离,仿佛那被划开手腕、流失血液的躯体与她无关。

      这种死寂的顺从,似乎比任何反抗都更有效地……激怒了某种存在。

      第四日,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白蕊到来时,手中除了那柄寒玉刀和漆黑玉碗,还多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袭衣物。

      并非她身上那种古老素白的丧服,也非苏暖被掳来时穿的冲锋衣。而是一袭用某种极细软墨色丝绒裁成的长裙,颜色深得像凝固的夜,裙摆和袖口用稍亮一些的银线绣着极其繁复的、类似蛇鳞的暗纹,在冷光下流动着幽微的光泽。

      “换上。”白蕊的声音依旧干涩冰冷,将衣物扔在石榻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命令与轻视。

      苏暖的目光缓缓聚焦在那件裙子上。很漂亮,甚至称得上华丽,但那股子浓郁的、属于幽溟府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像一件精心打造的囚服。

      她沉默地看了一眼白蕊,又缓缓移开目光,没有任何动作。

      无声的拒绝。

      白蕊灰色的瞳孔骤然缩紧,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王不喜污秽。”她一字一顿,指尖寒气萦绕,“你身上的凡物,玷污了幽溟府的气息。”

      苏暖依旧不动,甚至重新闭上了眼睛。玷污?这整个地方,从里到外,都透着令人作呕的冰冷死气。

      “嗤。”一声极轻的冷笑。

      下一秒,刺骨的寒气猛地袭向苏暖!并非缠缚,而是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狠狠刺入她裸露的皮肤!

      “呃啊!”苏暖猝不及防,痛得蜷缩起来,那寒意直透骨髓,带来堪比凌迟的尖锐痛苦。她身上那件早已脏污不堪的冲锋衣和里衣,在寒气侵袭下,竟发出“咔嚓”的细微声响,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白霜,继而寸寸碎裂、剥落!

      不过眨眼之间,她便被强行剥去了所有原有的衣物,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皮肤上还残留着被寒气刺痛的麻痹感。

      羞辱感如同烈火,瞬间烧遍了她的全身,比任何一次取血都更让她感到难堪。她死死咬住牙,将涌到嘴边的尖叫和怒骂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用一双燃着冰冷火焰的眸子,狠狠瞪向白蕊。

      白蕊却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冷漠地将那件墨绒长裙扔到她身上。“穿上。别让吾再说第三次。”

      那绒料触感奇异,冰凉滑腻,贴附在皮肤上,像蛇的亲吻。

      苏暖剧烈地喘息着,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强行逼退。她知道,再僵持下去,只会招来更不堪的对待。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将那件裙子套上身。

      尺寸出乎意料地合身,仿佛为她量身定制。柔软的绒料包裹住身体,阻隔了直接的寒冷,但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幽溟府和墨浔的冰冷气息,却仿佛通过这衣物,更紧密地贴附了上来,无时无刻不在宣告着所有权。

      白蕊这才似乎满意了些许,开始例行取血。

      过程依旧,但苏暖的心境却截然不同。先前是恐惧绝望,如今,却在那冰冷的绝望底下,悄然涌动着压抑的怒意和一种破罐破摔的倔强。

      取血结束,白蕊端着玉碗,并未立刻离开。她灰色的眼珠转动,落在苏暖苍白却紧绷的脸上,忽然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你以为沉默和顺从,就能换来怜悯?”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恶意,“真是天真得可笑。”

      她微微前倾身子,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王需要的,只是你的血温顺地流淌。至于承载这血液的躯壳是活着,还是只剩下一具空壳,对他而言,并无区别。”

      “甚至,”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暖身上那件墨裙,“一具更听话的空壳,或许更合他意。”

      说完,她直起身,端着那碗温热的血,如同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离去。

      沉重的大门合拢。

      苏暖独自站在原地,冰冷的手指紧紧攥着身上滑腻的墨绒裙摆,指节用力到泛白。

      空壳?

      更合他意?

      白蕊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一股强烈的、近乎毁灭的冲动在她胸腔里翻涌——她想撕碎这件衣服,想尖叫,想不顾一切地砸碎这个冰冷地狱里的一切!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做。

      只是那双空洞了数日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沉淀了下来。恐惧仍在,绝望未褪,但一种极其冰冷的、近乎死寂的愤怒,如同海底的暗流,开始缓慢涌动。

      她不再蜷缩,而是走到石榻边,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被强行移栽到极寒之地、却仍未完全折断的植物。

      时间依旧无声流逝。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

      也许是一天,也许更久。

      殿内永恒的清冷光芒没有任何变化。

      突然,毫无征兆地——

      苏暖正前方的空中,一丝极细微的涟漪荡开。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静止的水面。

      紧接着,一枚果子,凭空出现,“啪嗒”一声,轻落在她面前的墨玉地面上。

      那果子形状类似人间的水蜜桃,却通体呈现出一种莹润的、近乎半透明的乳白色,表面笼罩着一层极淡的柔和光晕,一股清甜馥郁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与殿内永恒的冷香格格不入,甚至……冲淡了几分那令人窒息的寒冷。

      苏暖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缩。

      她死死盯着那枚果子,又猛地抬头扫视四周。

      空无一人。

      没有脚步声,没有威压,没有一丝一毫有人来过的痕迹。

      这果子,就像是幽溟府本身产生的一个……错误。

      一个不该存在于这片死寂冰冷中的、散发着生机与温暖的bug。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是试探?是新的折磨手段?还是……?

      她想起白蕊的话,想起墨浔那双冰冷无情的金红色竖瞳。

      不能碰。

      这一定是某种陷阱。或许有毒,或许触碰的瞬间就会招致更可怕的惩罚。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身体紧绷如石雕。

      然而,那枚果子散发出的温暖香气,却固执地钻入她的鼻腔。那香气仿佛有生命,勾起了她体内最原始的、对温暖和能量的渴望。这几日,她仅靠那些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食物维持生命,身体早已匮乏到了极点。

      胃部传来一阵轻微的痉挛。

      诱惑与恐惧,在她脑中激烈交锋。

      她再次看向那枚果子。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无辜而诱人的光泽,与周围冰冷死寂的环境形成无比诡异的对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突然出现的惩罚,没有白蕊的冷笑,没有墨浔的威压。

      那枚果子依旧在那里,散发着持续的、温暖的甜香。

      终于,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碰向了那枚果子——

      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指尖传来的,是一种温润的、饱满的触感,甚至能感觉到内部流动的充沛汁液。那温度与她指尖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舒服得让她几乎叹息。

      她猛地将果子抓在手里,迅速收回,心脏狂跳,仿佛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大事。

      她屏住呼吸,等待了片刻。

      依旧风平浪静。

      她低头,看着手中这枚散发着暖意的果实,迟疑了良久,最终,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甘甜的、温暖的汁液瞬间充盈口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能量,迅速顺着喉咙滑下,所过之处,驱散了沉积已久的寒意,连手腕上那道细微的伤痕都似乎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痒。

      几口下去,整个身体都仿佛被一股暖流包裹,多日来的虚弱和饥饿感被一扫而空。

      她怔怔地看着手中剩下的果核,感受着体内久违的暖意,心头涌上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迷茫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是谁?

      这绝不可能是白蕊。那女人只会带来寒冷和痛苦。

      那么……

      一个冰冷的、高大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用力甩头,试图将那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

      不可能。

      他只会掠夺,只会威压,只会将她踩入更深的尘埃。

      这一定是别的什么原因。或许是幽溟府本身的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规律。

      她将果核小心地藏在石榻角落的阴影里,重新坐直身体,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之前的沉寂。

      但内心深处,那潭死水,已被这颗突如其来的、温暖的石子,砸开了无法忽视的涟漪。

      一场无声的博弈,似乎在她尚未察觉之时,已然悄然开启。

      而她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目的为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无声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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