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幽溟之牢 ...
-
意识是在一片冰冷的死寂中，一点点沉浮，挣扎着浮出水面的。
首先感知到的，是冷。
一种沁入骨髓的阴寒，无处不在，仿佛连血液流动的速度都被冻结、延缓。这寒冷与雨夜的湿冷截然不同，它更纯粹，更绝对，带着某种非人质的死气沉沉。
苏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残存的睡意被惊飞殆尽。
没有天空，没有暴雨，没有泥土。
她躺在一张宽大冰冷的玄黑色石榻上，身下铺着某种触感奇异、微凉滑腻的墨色丝绸。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淡的、冷冽的幽香，似檀非檀，又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矛盾而诡谲。
举目所及，是一座宏大得超乎想象的殿宇。
穹顶高悬，看不见任何照明之物，却有清冷如月华的光芒不知从何处弥漫开来，勉强驱散黑暗，勾勒出巨柱与墙壁的轮廓。墙壁并非凡间石材，而是一种深沉的墨玉，内里仿佛有粘稠的黑色雾气在缓慢流淌、蠕动，偶尔凝聚，又倏然散开，变幻出不可名状的形态，看久了竟让人头晕目眩，心生寒意。
巨大的廊柱盘绕着栩栩如生的巨蛇雕像，蛇鳞片片分明，一双双镶嵌着幽绿或暗红宝石的蛇眼，在冷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仿佛正森然地凝视着殿中央的她。
这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她自己过于急促的心跳声，以及某种极其微弱的、仿佛从极深地底传来的呜咽风声，更添几分死寂。
这是哪里？
那个怪物……那条黑色的巨蟒……
记忆如潮水般倒灌而入，冰冷的蛇瞳、缠缚的窒息感、手腕刺破的剧痛……苏暖猛地坐起，慌忙检查自己的手腕。
肌肤光洁，没有任何伤口。连掌心被军刀划破的痕迹也消失无踪。
仿佛那场暴雨中的生死挣扎，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
但周身挥之不去的阴冷，以及这绝非人间能有的诡奇殿宇，都在 screaming 着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被抓来了。
被一个非人的、可怖的存在，带到了一个未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心脏，一点点收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赤着脚，踩在冰凉如坚冰的地面上，一步步挪下石榻。丝绸睡衣单薄得可怜，根本无法抵御这里的寒气，肌肤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她试探着走向一扇巨大的、造型古拙的拱门，门扉似是某种漆黑的金属铸造，沉重无比。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门却纹丝不动，连一丝声响都未发出。
被囚禁了。
这个认知像冰锥，狠狠刺入心底。
“咯噔——”
身后极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金玉叩击之音。
苏暖浑身一僵，血液逆流般骤然转身，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门扉，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
在殿内最深沉的阴影里，原本空无一物的墨玉主位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他随意地倚靠在宽大的椅背中，一身玄色衣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袖口和衣领处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古老的蛇形纹路，在冷光下偶尔流转过一丝冰冷的光泽。
墨浔。
苏暖的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这个名字，仿佛早就烙印在那里。
他看起来与人类男子并无二致，甚至俊美得近乎妖异。面容轮廓深刻冰冷，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薄唇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
金色的竖瞳，边缘泛着暗红的血芒，非人、冰冷、充斥着绝对上位者的漠然和审视。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或者说……一只误入巢穴，瑟瑟发抖的猎物。
苏暖的心脏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腔。她想逃，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被那视线钉在原地，连指尖都在发颤。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看了她多久？
无声的恐惧，远比咆哮的威胁更令人胆寒。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
终于，他动了。
并未起身，只是极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苍白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墨玉扶手，发出“哒、哒、哒”的轻响，每一声都精准地敲在苏暖的心跳间隙上，折磨着她的神经。
“名字。”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冰冷，毫无起伏。并非询问，而是命令。带着一种古老而奇异的语调，直接钻入耳膜，震得人灵魂发颤。
苏暖咬紧下唇，剧烈的恐惧反而激起一丝倔强的反抗。她闭上眼，拒绝回答。
“哒。”
敲击声停了。
一股无形的、庞大至极的冰冷威压骤然降临！如同万丈海啸，轰然压向苏暖！
“呃！”她闷哼一声，膝盖一软，根本无法抵抗那股力量，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膝盖骨磕得生疼，仿佛要碎裂开来。更可怕的是那种精神上的碾压感，让她几乎要匍匐下去，生出顶礼膜拜的恐惧。
金色的竖瞳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
“吾不喜欢重复。”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威压又重了三分。
苏暖趴伏在地，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令人崩溃的压迫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涌上腥甜的血气。
不能屈服……不能……
“苏……苏暖……”最终，对绝对力量的恐惧，还是碾碎了她微末的抵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威压倏然一轻。
她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苏暖。”他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冰冷的语调毫无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一件物品的标签。“记住你的身份。从今日起，你是吾的药引，亦是吾的契约所有物。”
药引？所有物？
巨大的羞辱感和恐惧感席卷了她。
“为什么……放我走……求求你……”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阴影中的存在，试图做最后的哀求，“我只是无意……”
“嘘。”他发出一声极轻的气音。
并非通过声音，而是一种更直接的精神压制，瞬间扼住了苏暖所有未出口的哀告，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疯狂涌出。
“你的血，你的命，你的气息，皆归吾所有。”他缓缓起身，从阴影中一步步走出。
玄色的衣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无息。他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金色的竖瞳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
“取悦吾，顺从吾，是你存在的唯一价值。”
“别试图挑战吾的耐心，也别再做无谓的挣扎。”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手指，如同冰冷的蛇鳞掠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惨白的脸。
“这里的每一寸黑暗，”他靠近她耳畔，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的恐惧，“都会吞噬你。”
说完，他松开手，仿佛触碰了什么脏东西般，指尖在她衣襟上随意地擦拭了一下，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不甚洁净的东西。
随即，不再看她一眼，转身重新没入深处的阴影，消失不见。
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苏暖一个人，瘫在冰冷彻骨的地面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温度。
巨大的、绝望的恐惧，如同殿顶流淌的黑暗，彻底将她吞没。
这里不是囚笼。
这里是……深渊本身。
而那个存在，就是深渊里，最冰冷、最恐怖的核心。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幽溟之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