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物语》爱糖糖

7、第 7 章

　　回到宫中已是傍晚，传膳的宫女们端着热气腾腾的膳食疾步而过，看到凌烨熙和青辞便停下脚步行礼。梳着云髻的年长宫女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看到他们立刻飞奔了过来：“二殿下，月氏殿下，你们总算回来了，陛下传月氏殿下过去用膳呢。”

　　凌烨熙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带殿下过去，我去太子那边。”

　　虽然是笑着的，眉眼却有隐藏不住的担忧。

　　装饰得美轮美奂的宫殿里早有一群貌美的宫女，长袖善舞，丝竹绕耳。精致的膳食被摆在灿金的盘子里放在青玉案台上，看上去竟不像是吃进肚腹，反而像是摆出来供人欣赏的。

　　“青辞来迟了，让陛下久等，还请陛下原谅。”青辞站在宫殿中心，冲着龙椅上的男人拱手行礼。

　　成帝微微笑道：“不碍事。朕都听说了，朕那顽劣的儿子将殿下带出皇宫，还让穆将军受伤，还望青辞殿下不追究才好。”

　　“穆将军技不如人，不关二殿下的事。长平繁花似锦，雍容华贵，二殿下也是一番好意，才会带我出去走走。陛下要怪，也该怪我好奇心太强。”

　　成帝笑着摆摆手，立刻便有宫女领着青辞坐了下来。这次的晚膳并没有太多的人，成帝身边也只坐着几个规规矩矩的妃嫔，连皇子都没有。刚坐下便有宫女斟上一杯清酒，浅浅的透亮的酒荡漾在玛瑙杯里，溢出阵阵清香。

　　青辞端起酒杯呷了口，连嗓子里都弥漫着香气，甜得有些腻，不像是皇家用来招待客人的酒。青辞微微皱眉，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成帝。龙椅上的男人捏着酒杯有几分的失神：“这个味道……这个味道……”

　　“千点真珠擎素蕊，一环明月破香葩……是琼花啊。”青辞勾起一丝浅笑，眼眸里几乎漾出水来，“母妃当日说过，离家十余载，故乡的山水人情都渐渐了淡出了记忆，唯独那满树洁白如玉，清秀淡雅的琼花，却是铭记于心。”

　　青辞看着成帝笑道：“我虽不曾见过琼花，今日尝过琼花酿的酒，还真是……”顿了顿，偏过头仔细想了想，才笑道：“奇特。”

　　“奇特？”成帝重复了一下，又闻了一下酒的味道，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果然奇特。大概是放的时间有些长，酒味竟不如当年的清洌。”

　　青辞淡淡一笑，夹起盘子里的一小块梅花酥，咬上一口便有细滑的粉子裂开，裹着糖酥的果子酸酸甜甜：“这种点心真是精致，甜而不腻，酸而不涩，让人忍不住多吃几口。”

　　说着又微微摇摇头，“我倒还好，穆将军虽是大男人，却极喜欢这种爽口的点心，可惜他现在有伤下不了床，不然这一小碟子都让他吞进肚了。”

　　成帝挥挥手，笑道：“不是什么大问题，让御膳房多做一些给他送去便是。”

　　青辞闻言连眼睛都睁圆了，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良久才谢礼道：“多谢陛下。长平真是人才济济，穆将军在月氏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落败。二殿下看上去文质彬彬，武功竟然如此了得，只怕长平城内难逢敌手吧。”

　　“哈哈哈，青辞殿下过誉了，”成帝举起酒杯浅浅的喝了一口，眉眼竟掩不了的得意神情，“烨儿武功虽然不错，不过比起李将军还差了一大截，他才是我们长平第一好手。”

　　“李将军？”青辞微微笑了，“莫非是据守廉玉关的李延将军？”

　　“莫非青辞殿下认识李将军？”

　　“听穆将军提起过，廉玉一战，仅此一人破月氏五万大军，英勇无敌。只是尚未有幸相见。”青辞又夹了一块桃花酥，一双杏眼笑得像是能漾出水来，“户部尚书的公子，心怀黎民，不惜抛弃锦衣玉食，千里迢迢镇守边关，这份情操真是让人敬佩。”

　　“青辞有幸，定要会一会这位将军大人。”

　　淡淡的说着，眼神却飘到了窗外，六角的宫灯随风舞动着，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渐行渐远。

　　狭长的走廊上传来急躁的脚步声，青色的人影穿行而过。见着来人宫女侍卫屈膝行礼，原本安静的承天宫立即喧闹起来。

　　“二殿下安好，太子殿下在书房内，奴婢这就请殿下……”

　　“不必了。”凌烨熙甩下一句，便穿过院子向书房走去。黑暗中只有书房还点着几盏油灯，素雅的雕花屏风下一只香炉散发着幽幽的檀香，凌芮坐在檀香木制的书桌前，端着手中的书卷，时不时写上些什么。身旁站立的紫衣宫女轻声地磨着墨，一副红袖添香的温润气息。

　　“大哥！”才踏进屋子便高声喊叫起来，凌烨熙顾不得宫女的诧异眼神，拉起凌芮的手，“他要回来了。”

　　年轻的太子一瞬间有些苍白，握着书卷的手惊慌地抖动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他笑得有些勉强：“是不是弄错了，父皇还没说起。”

　　“李家姐弟告诉我的，应该错不了。”凌烨熙表情有几分严肃，他挥挥手让身边的女子退下，紫衣的宫女行礼后便退出了书房。

　　“正式的文书已经发出，大概几天后就能到。据李娴说，李延将军已于月前启程，现在只怕已经到了九曲，不日便可越过镜河，回到长平。”

　　九曲是镜河北边的一座城池，虽不及长平繁华却也是喧闹的大城。每年八九月镜河涨潮的时候，氤氲的雾气中隐约能看见九曲城的倒影，初升的太阳正挂在青砖石瓦的城墙上，破碎的水珠如同珍珠般四溅，这便形成了飞瀑映日。九曲也因为这一奇观而被人所称誉。

　　凌芮愣愣地看着桌子一侧的地图，细长的手指摩挲着标着“九曲”的城市，仿佛光凭这个动作便能将这个城市磨平了一般。

　　“五年了……”他喃喃地开口，顾不上身后凌烨熙的严肃表情，幽幽地说着，“明明说过不再回来的，结果还是回来了。”

　　“大哥。你要怎么办？”凌烨熙揉揉跳痛的眉心，小声地问道。

　　凌芮却笑了，平日里温润的太子殿下虽然在笑，表情里却有几分的疏离，他缓缓地说道：“回来便回来吧。难道我还能怕了他不成？”

　　“大哥……”凌烨熙忧心地唤着眼前的男人，年轻的太子却只是笑笑，收了桌上的书卷叹道：“别说这个了。你胆子不小，带着月氏殿下夜不归宿，还让穆将军负伤而归，小心被父皇惩治。”

　　凌烨熙想起白天的事，不由勾起嘴角笑了笑：“父皇要惩治也该惩治那个管教不严的林镜言……”

　　“管教不严？”凌芮扬起手敲了一下皇弟的脑袋，“你都是个无法无天的典型，还有资格教训别人？说道吃喝玩乐败家，你可一点也不比那什么林公子差。”

　　“那是！”凌烨熙居然还有几分骄傲地抬抬头，“我要玩儿，自然是玩最好的。”

　　凌芮无奈地摇摇头，“你也不怕惹李娴生气。”

　　听到这个名字，一向顽劣的二皇子居然难得地露出了苦恼的表情，他叹着气坐在书桌上，晃荡着两条腿：“父皇也不怕我耽误人家姑娘家，娶妻，也得真心喜欢的才行啊！”

　　“娴儿貌美，性子虽然有点骄纵却也无伤大雅……”

　　“她那个大哥，整天阴冷着一张脸，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那个小弟，脑子跟年龄不搭，年纪不小了还整天跟个孩子似的。娶她一个，比娶了个菩萨还累，不，是三个。”凌烨熙晃着三根手指头，一本正经的表情让凌芮忍不住笑了起来。

　　“行了，少贫。知道你喜欢美人，父皇特意把京城中让多少少年郎都望穿秋水的美人许配给你，你还挑三拣四。”凌芮微抿着嘴，想起李娴巧笑倩兮的娴静模样，又叹道，“也不知娴儿怎么会看上你！”

　　凌烨熙偏开头躲过大哥敲向自己脑袋的手指，忍不住嘻笑起来。目光却落到了窗外，院子里一片凌静，只听见树叶随风吹落的窸窣声。那个白衣的影子不自觉地跳入心头，漠然的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笑得明明那么魅惑，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地透露着疏离。真想撕裂那副假面具，看看真实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看看他是不是会有别的表情。

　　“大哥，起风了。”凌烨熙淡淡地笑着，还不待凌芮回话便跳下了书桌，“臣弟先行告退。”

　　凌芮失笑地摇摇头，什么时候又演起好皇弟的戏码？

　　墨色的夜晚，看着凌烨熙的背影渐行渐远，一直挂着笑的凌芮终于收敛了表情，默默地收起了桌上的书卷，静静地坐了一会。桌面上的红烛即将燃尽，滴蜡沿着烛台形成一圈红，明亮的烛火跳动几下后倏然熄灭，四周立刻陷入了黑暗，只有远处的宫灯还在随风轻摆。

　　“殿下？”执着精致烛台的紫衣宫女推开房门，漆黑的屋子立刻明亮起来，“夜深了，该休息了。奴婢这就替殿下宽衣。”

　　“阿曼。”凌芮轻唤着宫女的名，声音里说不出的疲惫。似乎知道他要说些什么，阿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将剩下的句子说话。凌芮却长长的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温顺的宫女也不多说，将烛台放在书桌上，替凌芮披上了一件深色的狐裘披风，略略行礼便走出了书房。回过头再看书桌前的男人，年轻的面孔上被烛火染上一片昏黄，眉眼间满是挣扎和无奈的复杂神情。紫衣宫女摸了摸手腕上的手环，金色的丝线连接下露出一把雕刻精致的钥匙，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