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物语》爱糖糖

18、第 18 章

　　“吱呀”一声轻响，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跨过房间里流光溢彩的檀木屏风，凌烨熙仔细地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

　　细长的黑发散乱在真丝被面上，鼻翼随着呼吸轻轻地颤动着，似乎是睡得很沉，男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屋子里有人侵入。

　　掌心握起那缕长发，俯下身来唇舌间喷出的温热气息带着浓浓的酒气包围着男人，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叹：“青辞你啊……”

　　床上的男人皱眉嘟囔着什么，伸出手来想要打开身边这只恼人的苍蝇，扬起的手腕竟“啪”地一声打在凌烨熙的脸颊。诧异之下，男人也完全清醒了过来。

　　看到坐在床边的凌烨熙，青辞猛地起身，杏眼圆睁，满眼的诧然，瞬间又转成了漠视的敌意：“二殿下的嗜好还真与常人不同，不但喜欢偷听别人讲话，现在连睡觉都喜欢偷看了吗？”

　　凌烨熙也不生气，只是咧嘴笑笑，握在手心的发丝却一点也不见放开：“偷听偷看也要是自己喜欢的人才行啊，若是别人，我才懒得看呢。”

　　“油嘴滑舌。”青辞白了他一眼，拉出头发，一把将男人推开。

　　男人却突然用力，手腕紧扣将青辞连着被子裹起来压在身下，低沉的声音吐出温热的气息：“青辞……”

　　“你干什么？”青辞大惊，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鼻翼抽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不由更加烦躁，“凌烨熙，你喝多了，给我爬起来。”

　　男人却不动弹，细长的指节轻抚着青辞的脸颊，描着他的眉眼，轻叹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青辞皱皱眉躲开凌烨熙的手指，怒道，“你给我起来，你……”

　　青辞倒抽了一口凉气却说不出话来，即使隔着被子都能感觉到肚腹上紧贴着的硬物。青辞手足无措脸色都难看起来，他猛地咬在凌烨熙的肩，死命地咬下去，直到尝到口腔里的血腥味，才用力地推开凌烨熙。男人发出一声闷哼撞在背后的墙上，抬起眼捂着肩轻轻地笑着：“你属狗的吗，专会咬人？”

　　青辞僵着一张脸瞪着凌烨熙，恼怒得不肯再说一句话。男人揉揉浮肿的眼，注意到青辞盯着他下身的目光，失声大笑起来：“正常的反应而已，难道你不行？”

　　“下流！”青辞跳起身来狠狠地砸了个枕头过去，冷着一张脸匆匆走出房门。

　　枕头上还带着温热的气息，凌烨熙将枕头抱在怀里，苦笑着揉揉眉，即使是纵情一晚上，没想到看到青辞竟又忍不住。他歪着脑袋打着哈欠瞥了眼从门外经过的宫女们，正考虑着要不要找个宫女来救急，不自觉整个人已倒在青辞的床上，被子里还有青辞的气息，温暖得如同幼时母亲的怀抱，他想起儿时母亲经常唱的歌谣，渐渐地竟睡了过去。

　　青辞回到房间便看见凌烨熙抱着枕头呼呼大睡的模样，不由脸色都变了。他恶狠狠地瞪着凌烨熙，恨不得从他怀里抢过枕头，狠狠地砸在他脑袋上，再用力踩上几脚，非把他打成大猪头不可。

　　“殿……殿下，您的脸色怎么那么……”身边传来小心翼翼地询问声，皱着一张老脸的穆希冉苦巴巴地看着青辞再看看床上的凌烨熙，风流倜傥的二皇子脖子上诡异的红色印记不得不让穆老将军浮想联翩。

　　看着穆希冉小心的眼神，青辞哪里不知道自家将军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轻咳两声，抬脚便往屋外走去：“穆将军，别瞎想。”

　　“是，殿下。”嘴里虽然那么说，但眼睛还是不自觉瞟向青辞，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
　　“管好你的眼睛！”

　　“是，殿下。”穆希冉跟在青辞身后，半是好奇半是焦虑，不自觉又想起这次出使的任务，叹道，“殿下，那三座城池……”

　　青辞阴郁地踢了一脚脚下的石子，闷声道：“天天推辞说是忙，避而不见，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了吗？”

　　“眼看着就要到冬天了，殿下再不加紧，只怕新年赶不回去了。”

　　“是啊。”青辞郁郁地叹了口气，仰起头看了看阴暗的天空，道，“母妃还等着我回家呢。”

　　重重地叹了口气，青辞伸手抚摸着腕间的珊瑚，冰凉的手指碰上竟有一丝暖意。

　　穿过怪石嶙峋的假山，没走几步便听到花盆碎掉的声音，青花釉瓷的花盆碰在鹅卵石的路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泥土夹杂着破碎的花瓣散了一地，紧接着便听到男子暴怒的声音：“你凭什么拦我！”

　　四通八达的广场中间迎风站立着两人。一身红黑朝服的男子正是李延，只见他脸色极其难看，面上青筋暴露，紧握着的拳只怕下一瞬间就砸到眼前男人的身上。而站在他对面的黑衣男子却抱臂冷冷地看着他，细长的凤眼竟与凌烨熙有几分相似。

　　只听黑衣男子冷笑道：“凭什么不是由将军说了算，太子殿下既然不想见你，属下便是拼死也会将你拦在这清和宫外。”

　　李延脸色一变再变，深吸气道：“我不信！”

　　男子冷笑道：“信或不信与属下有什么关系？属下只听主子一人吩咐。”

　　“主子？”李延一脚踏出去，生生踩碎了一地的瓷片，“谁是你主子？太子殿下？你有几个胆子敢假传太子殿下的意思？”

　　黑衣男子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的脸上带上几分讥诮，那模样那神情竟让李延大为恼火。青辞心头一动，那男子英气逼人，眉眼间与凌烨熙有几分相似，便也明白他是凌烨熙的人。再看李延脸上布满乌云，一双眼仔细地打量着黑衣男子，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他阴沉着瞪着男子，良久才拂袖而去。转过身来便看见不远处站立着的青辞和穆希冉，凶悍的眼光直视着他们，杀气如同缚网般紧紧地束缚着他们，青辞忍不住略略后退了一步。穆希冉脸色一沉，不动声色地轻按着手里的长剑。

　　李延却只是挑挑眉看着青辞，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

　　青辞动动嘴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看了看清和宫，广场上站立的黑衣男子却已隐去，只有宫女还在低着头打扫那一地的碎瓷。

　　“穆将军，你觉得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等那人逐渐走远，青辞揉揉眉轻声问道。不待穆希冉回答，他又笑笑：“不会武功还真是糟糕，随便露出点杀气就被震住。穆将军你说我是不是该跟着你学两招？”

　　穆希冉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问题，踟蹰了半晌，才冒出一个句：“臣……不知。”

　　青辞扑哧笑了起来，转眼间又轻叹一声。红砖琉璃瓦的清和宫折射着阳光，印着黑色长匾上“清和宫”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格外耀眼。

　　青辞略略思索了一会，脑子里闪过凌烨熙皱起的眉眼低语声问“为什么”；又似乎看到凌芮孤寂地站在风中，背影萧索又寂寥；转眼又看到李延紧盯着凌芮那炽热而又痛苦的眼神，欲说还休……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拉紧了身上的披风，唤道：“穆将军走吧。”

　　转身的一瞬间，从粗大的梧桐树后闪出一个身影。黑色的衣衫，细长的凤眼紧紧地盯着青辞，仿佛一眼便能将那人看穿一般。眼看着青辞走远，他纵身跃进清和宫内，书桌前坐着的男子伏案写着些什么，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投射出圆圆的光斑。

　　十夜静静地看着，只觉心里头淡淡的，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过几日便是秋欢节，一大早青辞便被宁烨熙拖着出去。尽管前者横眉冷对死活不答应，但还是被他拖到了花街柳巷。白日里安安静静的巷子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中央广场上搭起了一座戏台，早有花枝招展的歌女舞着五颜六色的水袖和着琴声翩翩起舞。

　　这边一曲高山流水，那边便舞一支百鸟朝凤。活脱脱一幅争奇斗艳的美人图。

　　“哟，这是叶公子了。”笑得春风得意的秋月嬷嬷捏着水红的手帕掩着嘴笑嘻嘻地凑上来，额前贴着描金的花黄，衬得一双大眼睛格外的水灵，扭动着的水蛇腰格外的风情万种。

　　凌烨熙失笑道：“嬷嬷，你今天漂亮极了，跟那帮小丫头们争花魁，也一点不失色啊。”

　　秋月嬷嬷一记眼刀剜过来，柔软的手轻轻地推着凌烨熙的肩：“叶公子又说笑了，再年轻个十岁我也没这个胆儿跟姑娘们争啊。”

　　“嬷嬷你是宝刀未老，风韵犹存啊。”

　　每个女人都喜欢听奉承话，即使是风月场上混过多年的秋月嬷嬷也不例外。凌烨熙话音才落，秋月嬷嬷便笑得合不拢嘴，眼眸横扫便看到凌烨熙身边的青辞，轻笑道：“叶公子你才是阅人无数，身边的姑……竟没一个重的。”

　　青辞生得美，秋月嬷嬷自然是把他当成女扮男装，但她看着青辞皱着眉一脸不善的表情，便又掩了口，生生将姑娘两字咽了下去，只是一脸了然的表情看着二人笑。

　　凌烨熙微笑着弯弯嘴角，伸出手环住青辞的腰，一脸暧昧的笑：“嬷嬷你是要害死我了……”

　　青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肘子撞在凌烨熙肚腹上，抬脚便要踩下去。

　　秋月嬷嬷掩着嘴笑看着眼前的两人，就像是看小情人的斗气，不由笑得更欢了，抬起眼便又看见摇着描金扇子一身黑色金边长衫的富家公子，忙堆起满脸的笑打招呼道：“哟，这不是林公子吗？今天也要替我们家瑶儿捧场啊！”

　　那富家公子笑嘻嘻地走上前，探手搭着秋月嬷嬷的肩，嬉皮笑脸道：“嬷嬷，今天你这么漂亮，本公子都舍不得去捧瑶儿了，有嬷嬷就够……”话音未落便看到站在秋月嬷嬷身后的凌烨熙和青辞，一瞬间脸色一变再变，颇不自然地缩缩身体。

　　秋月嬷嬷狐疑地看着这几人，转眼又笑道：“怎么，你们认识？”

　　凌烨熙看看眼前那一帮子人，为首的男子倒也眉目俊朗，只是看在眼里却不那么顺眼，直到看到男子手里那把黑金的扇子才想起来，不由轻笑起来：“原来是你啊，林齐。”

　　男子挺了挺胸口，收了扇子，一脸凶狠地逞强道：“真是狭路相逢啊！你……你……”皱着眉想了想，又拿扇子拍拍身后下人的肩膀，问道：“他叫什么来着？”

　　青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凌烨熙斜眼瞪了他一眼，也不管旁人的眼光，凑到青辞耳边小声说道:“胆子不小了，竟然敢取笑我？”

　　青辞轻笑着压着凌烨熙的手，笑得眉眼弯弯，“有本事你就来啊？”

　　林齐一双眼滴溜着看着青辞，想起上次远远地瞥上一眼，看得并不清楚，现在近距离看上一眼，只觉这人眉目如画，不施粉黛却比身边那群莺莺燕燕都要漂亮百倍，不由有些感叹，又有些惋惜。

　　“嬷嬷啊，绝色都嫁为人妇，今天只怕只有瑶儿姑娘能陪陪本公子了……”林齐惋惜地叹着，一双眼却不死心地打量着青辞，道：“怎么，你家相公不疼你，要不让本公子来……”

　　青辞脸色一变，素手一翻，一巴掌“啪”地扇在林齐的脸上，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个清楚，谁是我相公啊？！”

　　嗓音刚落，秋月嬷嬷和林齐都吓了一跳，瞪圆了眼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青辞。凌烨熙看着两人变色龙一般的脸色，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嬷嬷都会看走眼。”凌烨熙揉揉笑得发酸的脸颊，笑眯眯地看着青辞。

　　秋月嬷嬷眉眼流转，不禁失笑道：“小公子模样太过标志，嬷嬷竟然认错了。小公子一会儿一定要来我们秋月阁喝杯水酒，就当是嬷嬷给你赔罪了。以后要多多关照嬷嬷的生意啊。”

　　一边说着一边探手暧昧地捏捏青辞的胳膊。

　　青辞冷笑不语，甩开秋月嬷嬷的手，转头便走开。凌烨熙无奈地笑笑，也顾不上别人，跟着青辞便向人群外走去。

　　才走没多远，便听到戏台上传来婉转的清歌，抬眼望去便看见一身墨绿色绣花儒裙的清秀女子，削肩细腰，娥眉婉转，正和着轻曼的琴声，浅唱低吟：

　　“白衣胜雪，杨柳风，梧桐芭蕉喜相逢。铜镜映我，暗黄昏，半掩红妆半语羞。回眸而过，人世匆匆，今生为谁红鸾星动？伴月迎霜，风情万种，琵琶一曲与君入梦。”

　　见凌烨熙抿着嘴笑眯眯地看着那女子，青辞心头竟涌上一丝不快，他冷笑着瞥了一眼凌烨熙，语气都有些不善：“唱的什么艳曲，乱七八糟的。”

　　凌烨熙哑然失笑：“青楼女子不唱些艳曲儿，难道你让她们唱阳春白雪吗？”

　　青辞一时语塞，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再多说什么。

　　凌烨熙摸着下巴浅笑着看了看戏台上穿行的女子，笑道：“云仙阁的浅浅，便是去年的花魁，她那嗓音当真是宛如黄莺出谷，动听极了。”说着又指着在浅浅身后抚琴的红衣女子，浅笑道：“那位是云仙阁今年捧的新人修竹，十指修长犹如削葱，琴技自不必说，连琵琶都是一流，这一年里多少达官贵人排着队等着听她的小曲儿，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咦，连芷云都来了，这芷云虽不是国色天香，却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说道解语解忧，谁都比不上她……”

　　“你还当什么二皇子，直接开家妓院，就你这识人的能耐，保证上门客都要踏破门槛了！”青辞见不得他这幅模样，心里头暗暗鄙视了一遍，只恨不得离这人越远越好。

　　“她们都是好姑娘，只不过形势所迫才沦落风尘……”

　　“说得好像很了解似的，你跟她们很熟吗？”

　　凌烨熙见青辞一脸不耐的样子，不由好笑地摇摇头道：“品酒赏花听听小曲儿，虽说不上很熟，但也算是了解。”

　　“品酒？赏花？？听小曲儿？？？”青辞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哑然失笑道：“别告诉我你逛妓院就为了这些，这话说出去，只怕京城里的纨绔子弟都要笑掉大牙了！”

　　凌烨熙眯起眼睛一脸玩味的笑看着青辞，他也不去解释，仍由青辞胡乱猜测，半晌才朗声笑道：“你这么关心，难不成是心里在乎我？”

　　“你也不照照镜子好好看看！我在乎你？！”青辞反唇相讥，横扫了他一眼，便别过头去不理会。

　　凌烨熙看着他的背影，细长的发被绾起，盘发的黑金长簪隐约显出雕镂的细致花纹，竟不自禁握住那一缕发丝，想到自家大哥临窗孤寂的背影，轻声叹气：“你啊，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好了，非把自己弄得这么别扭，何苦来，害了别人自己也讨不了好。”

　　青辞不解地回过头，轻蹙眉：“我不懂。”

　　“真的不懂？”凌烨熙看着发丝随着青辞的动作从手心滑落，眉眼里莫名的情愫。

　　“我为什么骗你？”青辞冷笑。

　　凌烨熙淡淡地叹气：“好，那我问你，为何叫人去查李延，为何在大哥的酒里下药，他们之间纠缠不清对你有什么好处？”

　　青辞见他识破自己吩咐穆希冉调查李延不由有些不自在，接着又听到他指责自己对凌芮下药，不由愕然地睁大眼睛：“下药？”

　　“贪欢。”薄唇里吐出了媚药的名字，眼神却紧紧地盯着青辞，想要从他琥珀色的眼眸里看出一丝破绽。

　　后者猛地抬头，身形蓦然抖动，脸色竟变得苍白，他张口迎着凌烨熙的目光，恨不得大声地辩驳：“我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