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碎无终》芚穸

4、第四章

　　第四章
　　伸手触碰付辛沉睡的脸，锦禾眼中是连自己都无法弄清楚的情绪。支起身子，努力忽略掉身后撕裂般的疼痛，锦禾试图将床上的付辛扶下来，挣了一身的冷汗，却还是不能。无奈之下他胡乱穿了一件薄衫，移步向门外走去。门外拉车的师傅正等得不耐烦，看到锦禾满脸冷汗走了出来，倒下了一大跳：“先生没事吧？我带你去看大夫？”伸手过来扶着锦禾，却被他拒绝。锦禾推开车夫的手，缓缓摇头：“我没事，你快进去帮我把付少爷搀出来，送他回去。”
　　将付辛安放在车座上，车夫又不安的看着锦禾：“要不我待会儿帮先生叫个大夫？”锦禾笑着谢过他的好意，又吩咐一定好好的把付辛送回去交给付府的人才罢。
　　关上了院门，锦禾虚脱的靠在门上。缓过一口气，意识到还没有清洗过身子。可是张妈被自己打发回去，现下肯定是没有热水可用。锦禾叹了口气，走到水井前费了半天的劲才打起半桶水。如今已经是深秋天气，井水冰凉彻骨，锦禾还是坚持用凉水洗了身子，再穿起贴身的衣裳时锦禾已经觉得头痛欲裂，原本出去叫车夫时就穿的单薄，如今再用凉水一激，便着了风寒。锦禾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睁眼时倒入眼帘的是姚谦睿满脸的担忧，想开口叫他，才发现嗓子干涩无比，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语调。好在姚谦睿已经看到他睁眼了，上前来扶起他：“可算是醒了，口渴了吧？来喝口水。”锦禾确实是口渴的要命，接过了递过来的茶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水。“是付辛吧？”锦禾端着茶杯闭口不说，“我到玉清班找你，却说你好一两日没去。到了这里，张妈就来拉着我说你病的挺严重。问是怎么病了，她说前日夜里付辛喝的酩酊大醉跑来找你，第二天你就发着高烧。我来瞧你，你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沁透了，再给你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你身上……”接过锦禾手里的杯子：“唉！锦禾你这是何必？他付辛不值得你这样！”锦禾忽然抬起头，哑着嗓子道：“少爷他只是喝醉了，他是无意的。谦睿就不要再说了。”“什么？”姚谦睿愤然：“你还在替他说话？！他害你病成这样，却没来瞧你一眼，你还说他没错！”“对！”锦禾振起身子：“少爷只是喝醉了，他没做错什么。再说就是有什么错，这也是我和他的事，不用劳烦你操心！”听他这样说，姚谦睿终于爆发：“好好！这自然是你的事，我也是枉费了心思！”
　　屋里只剩下锦禾一人，他拉过被子慢慢躺下，睁眼看着陈旧的天花板。床上似乎还残留着付辛的气息。可是他那夜之后却再没看过自己一眼啊，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
　　锦禾第二天就回到了戏班，却被常四告知付老爷要他去付府一趟。
　　站在付府的客厅，这里总是让锦禾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掩饰心中的不安。“少爷前儿半夜里回来，还喝的大醉。听送他回来的车夫说，少爷从你那里回来的？”“是。”“他到你那你做什么？”“少爷只是喝醉了，胡乱的就到了我那里，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他没有说什么？”“没，没说什么。”付嵩别有深意的看着锦禾：“也没有做什么？”听到这里锦禾慌忙跪了下来：“少爷只是喝醉了，到我那里也就睡熟了，并没有做什么。”付嵩还待说话，付辛从外面走了进来：“父亲，您找我。”当他看到跪在地上的锦禾时心里一慌，不由得停了脚步。“哼！”付嵩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摔在桌上：“原本指望你成了家会收收性子，你倒好，越发没个样子了！说，前儿夜里为什么喝得烂醉！”“也没什么，遇到几个儿时好友，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一时高兴？半夜跑到他那里，也是一时高兴？”“……”“到锦禾那里干什么去了？”付辛咽了咽唾沫：“不记得了。”听到这句话，锦禾抓紧了自己的衣袖。“真的不记得？”“是……是不记得了”付辛胆怯的看了一眼付嵩：“实在是喝醉了，那天的事都浑忘了。”十指都快把衣袖给抓破了，锦禾却一言不发。
　　“父亲怎么还在这里？”云想容从外面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孟老爷在书房等您过去商议运茶的事儿，等了老半天了，您快去吧。”被她这样说，付嵩站起身朝书房走去：“今天就这样吧，辛儿，您跟我到书房去。”“是。”付辛临走时看了仍旧跪着的锦禾一眼，锦禾感觉到他的目光反而闭上了眼睛，付辛也只得跟着付嵩离开。
　　“人都走了，你快起来吧。”云想容说着就要去扶起锦禾，锦禾却自己站了起来：“不劳烦少夫人了。”云想容看着锦禾的神色，叹息了一声：“你这样不值得。”锦禾转头看着云想容：“少夫人说什么？”“我说你这样做不值得。”锦禾收回了眼光：“锦禾不懂少夫人的意思。”“锦禾，你也不用哄我。我都知道的。付辛他喝醉酒也不止这一次。我们成亲那天他也是喝的烂醉如泥，原来以为他是高兴，也就没有在意。”说到这里云想容笑了一笑：“谁知道洞房的时候，他抱着我却是叫的你的名字！”锦禾吃惊地看着云想容，云想容却并不在意他的眼光：“可是我也知道就算他真的念着你，他却从来不敢承认！他前天回来，梦里还是叫着你的名字，我给他换衣服，他的背上有两个淡淡的印子，当然不是我弄的，可是刚刚他却说他什么也不记得了！”锦禾再也听不下去：“少夫人，够了。您不要再说了。”“他就是那样一个懦弱的人！”云想容转身对着锦禾：“他不值得你为他付出！”“够了！”锦禾低着头：“少夫人如果没有什么吩咐，锦禾就告退了。”云想容对着他离开的背影开口：“锦禾，记住我的话，不要伤了自己。”
　　姚谦睿坐在全福楼二楼靠窗的位置上：“怎的约我出来？这可奇了。”锦禾听出他语调中的调侃，知道那日他生的闷气已经消了，也就跟着说：“我是来负荆请罪的，还望你大人大量，不要介意那日的事。”“若要你这样来赔罪，你也就算是白认得我了。”姚谦睿爽朗的一笑：“那日原是我太冲动了些，看到你那样子，火气上来。也就顾不得什么了。”说到这里，姚谦睿收起了笑脸：“锦禾，原本我是要去找那个付辛的，你那个样子，他却不闻不问，这算什么！”“不要说这个了好么？”锦禾有些牵强的笑着：“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儿……那件事就别提了。”“锦禾你……诶！”姚谦睿无奈，两人一时之间陷入寂静。
　　一支军队从楼下走过，脚步整齐而肃杀。“说起来，这段时间城里的军队多了好些。”“哦，”姚谦睿接口道：“前方战事逼急，调兵在这里以防万一。”“哦？”锦禾蹙眉：“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了？”姚谦睿站起身，扶着窗框，眺望远处的高山：“日本人已经占领的邻城，恐怕也会打这里的注意，战争是早晚的事。”听他这样说，锦禾也站起身，在他身侧：“竟然这么快！”姚谦睿握住锦禾搭在窗框上的手，看着锦禾的眼睛，认真说道：“不要担心，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危险。”锦禾脸色微红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将视线移向别处。
　　幸而一个士兵上楼来找姚谦睿，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报告，前方发来的紧急电报，请营长回营召开会议！”姚谦睿接过士兵手中的电报，看了一眼脸色大变：“锦禾，我还有要紧事，就先走了！”“既然是要紧的事，那你快去吧。”他话没说完，姚谦睿已经同那个士兵匆匆离开了。
　　桌上的饭菜都没怎么动过，已经没有了热气，锦禾一个人坐下来，端起桌上的的酒杯，将里面的酒一口饮尽。而后他放下杯子，起身准备下楼，却在转身过后看到身后的付辛。“辛少爷，您怎么在这里？”付辛不回答他，反而问道：“你说呢？”他愤愤然走到锦禾面前：“枉我到戏班里去找你，你却在这里同他谈笑风生！”“辛少爷找我做什么？”锦禾不解，“当然是为的父亲找你的事。”“老爷找我，刚才也把话问完了，辛少爷难道也有话问我？”“你，”付辛转过头不看锦禾：“我是怕刚才你觉得委屈，想来看看你。倒叫我白操了心，原来你根本不在意！”“委屈？”锦禾眼眶微红：“少爷为什么会觉得我委屈？”“我……”“少爷既是来宽慰我的，知道我在上面，为什么不上来找我，倒在谦睿走了之后上来质问我？”“锦禾，我……”“少爷也说不记得那日的事了，想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既然这样，锦禾也没有什么委屈，少爷回去吧，锦禾这就回戏班去了。”
　　付辛伸手拉住准备离开的锦禾，锦禾却没有回头：“少爷放手。”“不放。”“少爷，虽然姚营长不在，这楼里还是有不少城中名人在的，少爷就不怕被人看见。”锦禾话一说完，付辛仿佛触电般立马放开了刚才还紧握的手。锦禾回首看着付辛，难以置信般的摇了一下头，快速的下了楼梯。这一次付辛没有追上去，锦禾方才回首的瞬间的眼中，他看到了他多的感情：心痛，失望，心灰……这一切都沉重的让他迈不出脚步，只得由他离去。
　　锦禾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起身披了一件夹袄，走到庭院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姚谦睿，“这么晚了，你怎么……”锦禾话没说完，就被姚谦睿打断，他拉着锦禾就往外走：“你快跟我走！”“走？到哪里去？”姚谦睿没理会他的问题：“你跟我走就是了。”他没由来的要自己大半夜衣衫不整的跟他走，锦禾自然不答应，他站在原地不动：“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姚谦睿无奈放开了他：“刚才接到调遣的命令，要我军马上南下。”“南下，现在？”锦禾有些吃惊，“嗯，”姚谦睿直直的看着他：“军队一离开，日军攻占这里是迟早的事。你得跟我一起走。快些，时间不多。”“我不走。”“什么？”姚谦睿难以置信的看着锦禾，“我不会跟你走。”虽然很是吃惊姚谦睿的军队会现在离开这里，锦禾还是很快转换了思绪，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你疯了，我答应了要护你周全！”“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疯了？军队调遣，谁听说有带一个戏子跟着的？”“可是……”“可是你却不想看我陷于危难之中？”伸手安抚似的握住姚谦睿的手臂：“这些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是认真的，只是现在的形式不允许你任性妄为。你走吧，我会保护好自己。”“锦禾。”轻轻推开姚谦睿：“快去吧！不是说时间不多了？”姚谦睿思忖了一会儿，从怀中拿出一只小巧的手枪，递给锦禾：“给你收着，以防万一。”锦禾笑着接过枪：“嗯，我会好好保管。”姚谦睿担忧的看着他：“可以的话，我却不希望你有用到它的一天。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侍卫打开了车门，姚谦睿正欲上车又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锦禾：“锦禾。”“嗯？”“告诉我，你不愿离开的原因，不是不还因为你放不下他？”这个问题让锦禾也愣了一会儿，最后他苦笑：“这，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