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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来还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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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港的夜,是被金钱和欲望煮滚的一锅浓汤。霓虹灯牌在水面砸下破碎的彩斑,豪华游艇如沉默的巨兽,泊在浮光掠影里。丝绒般的海风裹挟着香槟气泡的轻响、雪茄的醇厚,还有压低了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声。
聂寒松斜倚着栏杆,指间一杯单一麦芽威士忌,冰球折射出远处太平山顶的璀璨。他像一尊冷硬的雕塑,与周遭纸醉金迷的喧腾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眼神掠过那些交换名片、碰撞酒杯、悄然达成某种默契或交易的面孔,淡漠得不带一丝温度。
然后,他的视线在某一个角落微微顿住。
一群人,几个脑满肠肥、颈戴粗金链的富豪,围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身上那套西装廉价得扎眼,肩线垮塌,袖口磨得发亮,颜色是一种洗褪了色的灰蓝,与这游艇上任何一处的奢华都格格不入。他被围在中间,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幼兽。
“……喝了它!夏生,不给面子?”
“李生赏脸,你仲识唔识做啊?”(李生赏脸,你懂不懂规矩啊?)
一瓶几乎满瓶的麦卡伦25年,被硬塞到那年轻人手里。领头的那个李生,腆着肚子,脸上是那种玩弄猎物时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慈祥”笑意。
年轻人背对着聂寒松的方向,看不清表情,只看到削瘦的背脊绷得极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没接话,也没动。
“啧。”聂寒松几不可闻地轻嗤一声。这种戏码,无聊透顶。每年每月,这港口都要吞掉多少这样的“野心”?踩着尊严往上爬,是这座城市最古老的生存法则之一。
他本该收回目光。
但那年轻人沉默僵持的背影里,有种极其顽固的东西,莫名刺了他一下。或许是他攥得发白的指节,或许是他颈后短短的黑发茬透出的那点不合时宜的倔强。
就在那李生似乎耐心耗尽,脸色沉下来准备用强时,聂寒松动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走过去,脚步声被厚软的地毯吸走。围着的几人先看到他,脸色微变,迅速让开一条道,谄媚地打招呼:“聂生。”
聂寒松没理会,径直走到那年轻人面前,目光落在那瓶昂贵的酒上。
“李老板,”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轻易压下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这么好的酒,灌不会品的人,浪费了。”
李生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挤出笑:“聂生讲笑,呢个后生仔唔识世界,教下距啧。”(聂生说笑,这个年轻人不懂事,教教他而已。)
聂寒松这才似乎第一次正眼看向那年轻人。
很年轻。或许二十出头?脸部线条清晰利落,唇色因为紧张或者别的什么,抿得有些发白。但一双眼睛,抬起来看他时,里面没有惊惶失措,也没有感激涕零,只有一种极深的、被强行压下去的屈辱,和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一闪而逝。
聂寒松心底那点莫名的兴味又多了半分。他伸出手,不是对着那年轻人,而是对着李生。
李生愣了下,赶紧把酒瓶递过去。
聂寒松拎过酒瓶,随手递给旁边的侍应生:“拿去醒了,给大家分一分。”他这才重新看向那年轻人,语气平淡无波,“要教,也别用这种法子。难看。”
说完,他甚至没等任何人的反应,转身就走。威士忌的醇香还萦绕在鼻尖,他却已将这微不足道的插曲抛诸脑后。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拂去了一点碍眼的尘埃。
……
次日,中环,聂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闻名世界的维港景致,白日里少了夜晚的迷离,多了份繁忙与锐利。空气里是昂贵雪松香薰和咖啡混合的味道。
聂寒松正在批阅文件,首席秘书的内线电话切了进来,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不易察觉的紧张:“聂生,有位夏晏升先生,没有预约,但坚持要见您,他说……是还您昨晚的人情。”
聂寒松笔尖一顿。
夏晏升?
记忆回笼,是那个穿着一身破西装、眼神却像小兽一样的年轻人。
他居然找上门来。还人情?有点意思。
“让他进来。”他冷淡地吩咐。
门开了。
年轻人走进来。依然是一身西装,比昨晚那套合身些,但质料依旧普通,洗得发旧,熨烫得极其平整。他手里拿着一份略显厚重的文件袋,步伐很稳,背脊挺直,走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
“聂先生。”夏晏升开口,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微沙,没有怯场。
聂寒松没抬头,继续看着手里的报表,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是上位者惯有的、带着施压意味的怠慢。
夏晏升似乎并不意外,也不在意。他将手中的文件袋放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轻轻推到聂寒松面前。
“昨晚,多谢您解围。酒钱,我还您一个人情。”
聂寒松终于抬起眼。
目光如实质的冰刃,刮过夏晏升的脸。他没看那份文件,只打量着眼前的人。近距离看,这张脸生得极好,不是柔媚那挂,而是清俊分明,尤其那双眼,瞳仁极黑,看人时总像藏着点什么。
“人情?”聂寒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极具压迫感的身躯微微前倾,“我那瓶酒,市值六位数。你拿什么还?”
他修长的手指终于落在那个文件袋上,慢条斯理地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份企划书。关于一块近期备受瞩目的地皮开发案,做得……相当漂亮,思路刁钻,细节扎实,透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精准。
聂寒松快速浏览着,眼神里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这绝非普通庸才能做出的东西。直到他的目光落到最后一页的落款处——
那里清晰地印着一家公司的logo和名称。
永泰实业。
他最大的竞争对手之一。老对头王永泰那条老狐狸的公司。
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骤降。
聂寒松脸上的那点讶异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危险的阴沉。他猛地抬起手,却不是去拿那份企划书,而是冰凉的指尖如铁钳般猝不及攖地掐住了夏晏升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力道之大,让夏晏升痛得瞬间蹙眉,下巴边缘立刻泛起红痕。
聂寒松逼近,两人呼吸可闻,他盯着夏晏升那双骤然缩紧的漆黑瞳孔,声音又低又冷,带着淬毒般的讥讽:
“永泰的人?”
“做得这么漂亮的企划书,跑到我这里来‘还人情’?”
他拇指近乎狎昵地摩挲过夏晏升的下颌皮肤,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他的皮肉,看清内里所有的算计。
“小狐狸,”他冷笑,气息喷在夏晏升脸上,“谁派你来对我用美人计?”
“王永泰?还是其他人?”
夏晏升被迫仰着头,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一种更强的倔强压下去。他没有挣扎,只是看着聂寒松,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那眼神复杂得让聂寒松有瞬间的晃神——里面有被戳穿的难堪,有隐忍,有愤怒,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聂寒松甩开手,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抽过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他坐回宽大的真皮椅背里,恢复成那个掌控一切的商业帝王,眼神睥睨地看着眼前脸色发白的年轻人。
“说吧,”他语气轻慢,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你,或者你背后的人,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