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和缝叶莺》平卿云

9、钥匙

　　何老师宣布俞诗当语文课代表，原裕不知哪根筋搭错，忽然特别热情地鼓掌。

　　全班就他鼓掌，尴尬。

　　何老师倒没计较。

　　下课后，那帮无聊的男生又开始笑俞诗，当着她的面鼓掌，阴阳怪气：“哟，课代表。”

　　每次让小组长帮忙收语文作业，他们也起哄。

　　每每遇到他们阴阳怪气，俞诗不屑地看他们，给个白眼，不理不睬。青春期猴子，你越在他们面前害羞窘迫，他们越兴奋地吱吱叫。

　　他们在背后蛐蛐，俞诗虽然长得好看，但清高傲气，没把他们男生放在眼里，互相怂恿去追俞诗，然后甩了她，给她点颜色看看。

　　可惜俞诗不理他们，自然转移目标。

　　啪的一声，孙谦笑嘻嘻扯窦溪后背肩带，她吓得惊叫一声，向夏雪娥求助：“雪娥，你看他们。”

　　男生们笑开了，就爱看女生出丑。朦胧躁动的青春期荷尔蒙激涌，欺负女生既能引起她们注意，又能缓解躁动。

　　她知道夏雪娥跟男生玩得好，羞窘之余，下意识向她求助。

　　夏雪娥也跟着笑笑：“小溪，他们开玩笑而已，别跟他们较真。”

　　窦溪委屈地合上书，趴课桌上，肩膀微耸，没出声，默默流泪。

　　孟小荷看不惯，又是班长，开口斥他们：“你们再扯女生肩带，我要告诉魏老师。”

　　“切，孟小荷，你官威好大啊。”

　　“动不动告诉老师，孟小荷，你是老师的马屁精吗？”

　　孟小荷不惯着他们，跟班主任说了，老魏骂了他们几次，被骂之后会安分两天，死灰复燃。座位在外的女生都被扯过肩带，气愤又拿他们没法子。

　　法不责众，老魏也不能让他们都退学。

　　下午数学课后，俞诗和孟小荷对着脑袋，讨论数学题，咯嘣一声，孟小荷肩带被弹了下。

　　她红着脸，气愤地捂着肩膀，站起来：“孙谦，你手长疮了，非要扯别人肩带，长疮就去治，治不好砍了，省得全身烂掉。”

　　其他男生起哄，大笑起来，不仅笑孙谦被骂，也笑孟小荷被欺负。

　　俞诗气得脸发白，要站起来，被原裕按住，他缓缓起身，笑眯眯：“孙谦是吧？”

　　他不容反抗地拽着孙谦上讲台，当着全班的面一扯，面无表情地扒掉孙谦校服裤子。孙谦底下只穿着蓝格子四角内裤，被他雷厉风行的举动吓得尖叫，脸色煞白，手忙脚乱，拼命向上提裤子。

　　俞诗第一次听见男生这样的叫声，好像有人玷污他清白，尖利又柔弱。

　　男生的惨叫和女生没什么不同。

　　扒完裤子，原裕慢条斯理走到饮水机边上，摁了淡蓝色凉水龙头洗手，搓了好一会儿。

　　全班都被震住了。
　　目瞪口呆。

　　日光灯哔哔啵啵闪着，教室里鸦雀无声，尤其是刚才笑得很大声的男生，无人敢置喙，个个坐立不安。

　　原裕洗完手，在敬畏仰慕的目光中慢慢回自己座位。

　　俞诗刚才也被吓一跳。

　　直至上课，大家没缓过神，第一次见原裕这样礼貌又手狠的人。

　　孟小荷脸绯红，俞诗以为她还在生气，小声安慰她，她摇摇头，朝着俞诗的方向看了眼。

　　这事儿传开，都以为原裕要挨处分，等了半个月，他安然无恙。

　　老魏知道这事儿，也只在班会上淡淡批评两句，最后主旨回到大家是同学，要友好相处，不痒不痛的。

　　关于他的谣言顿时多了。
　　有人蛰摸到他之前在省城读初中，因为打架欺负人，省城高中不要他，才转到棉城，之后，除了张宸，全班男生开始喊他“裕哥”。
　　像古惑仔电影。

　　*

　　中午，俞诗和孟小荷在学校食堂吃饭。今天有藕夹肉，藕夹肉是市一中名菜，每个毕业生都会发帖怀念食堂的藕夹肉。

　　开学后，她们午餐一直在食堂吃。
　　五班有个跑步特别快的男生，最近帮她们打饭。他下课后第一个冲到食堂，节约了排队时间。

　　俞诗和孟小荷跟他道谢，坐在那儿慢慢吃。

　　孟小荷边吃，边叭叭叭说话：“诗诗，原裕说他十一有大事，不出去玩，你去哪儿？”

　　“不知道。”俞诗心不在焉，盯着不远处的夏雪娥。

　　她嫌食堂饭菜难吃，只在外面吃，这会儿东张西望等人，该不会在等简寒枫。

　　俞诗心里微酸，忽然没了食欲，以后不来食堂吃饭。

　　“诗诗，你想什么呢。”孟小荷推了她一下。

　　“啊？没什么。”

　　市一中的食堂也分上下两层。二层是教职工食堂，可以点小炒。

　　孟小荷抱怨：“原裕那家伙跟着老魏在二楼吃小炒。”

　　俞诗无所谓地点头。最近，孟小荷跟原裕隔着她这么个大活人聊得起劲，课间十分钟不上卫生间，不喝水，不知道这俩人哪来那么多话。平时也张口闭口都是原裕，俞诗有种被抢走朋友的危机感。

　　她看了眼夏雪娥，幽幽抱怨：“你最近都不骂夏雪娥。”

　　孟小荷戳戳餐盘，撇嘴：“说她干什么，浪费口水。”

　　下午，他们和1班一起上体育课。

　　天上只有几线云，敞开蓝蓝的心脯，泡桐稀疏枝条假肢般向上伸展，贴着那片蓝心脯。

　　她和孟小荷打了会儿羽毛球，热得浑身是汗，坐到香樟树下的双杠乘凉，顺带看两个班男生踢球。

　　双杠是深绿色，比香樟叶颜色浓丽。

　　香樟树有股夏天的味道，像男生们肆意奔跑时躯体镶着的日光，腾腾袅袅，令人恍惚。这一刻的夏天便是永恒。

　　“你看原裕跑得多带劲儿，我喊他一声，他会不会吓到摔跤。”

　　俞诗回神，看她一眼：“别，万一真摔了。”

　　“诗诗你真胆小。”

　　她没喊，他们也停下，忽然都朝她们这边看，俞诗连忙放下搁在双杠上的腿，虚空垂着，坐立不安。

　　孙谦捏着钱，颠颠跑过来，冲她们喊：“嫂子，裕哥让你帮我们买箱水。”

　　男生真奇怪。孙谦被原裕扒了校服裤子，不但不记恨，反而死心塌地当起他跟班。
　　他们不止一次冲孟小荷喊嫂子。

　　俞诗下意识看一眼简寒枫，他离得远，很难看清脸，风鼓着他的校服下摆，像在吹一面明快闪光的旗帜。

　　孟小荷跳下双杠，俞诗也只能下来，她接过沾着汗水的钱，带着俞诗朝小卖部走。

　　这会儿上课时间，小卖部人少。

　　孟小荷熟练地跟老板娘打招呼，要了箱冰水，让俞诗挑冰淇淋。

　　俞诗不要，哪怕孙谦说剩下的钱让她们看着花，她也不花原裕的钱，只说自己中午肚子痛，不吃冰。

　　孟小荷自己挑了个可爱多，她喜欢陈柏霖拍的微电影，撕开包装纸，吃完冰淇淋，跟俞诗两人抬着一箱水朝足球场走。

　　“诗诗，你不觉得原裕有点像陈柏霖吗？”

　　俞诗提了提箱子：“哪像？”

　　孟小荷思索：“嘴唇。”

　　“是吗？”没注意过。

　　她们到球场，有人跟原裕开玩笑：“裕哥，咱们一群老爷们，还要嫂子送水，惭愧啊。”

　　原裕粗犷地擦了把汗，踹他一脚，看她俩一眼：“别乱喊。”

　　俞诗放下水，心跳有点失常，她离简寒枫更近了。原裕招呼1班的喝水，大家也不客气，只有简寒枫和杨致没来。

　　简寒枫的脸和黑色短发湿漉漉，他撩起校服下摆，擦了擦汗，俞诗不慎瞥到腹肌，心慌意乱，连忙移开视线。

　　风呼呼呼吹着，不过是夏末秋初的风而已，竟然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喧嚣鼓噪。

　　抬水挺累，手有点酸，她和孟小荷都没走。

　　趁着他们中场休息，孟小荷在跟他们插科打诨，俞诗站在她身边，神思不属。

　　脸忽然被冰了下，她敏感地回神。那箱水是从冰箱里拖出来的，原裕举着一瓶水，冰了下她的脸，抹抹额头的汗：“怎么没买冰淇淋？”

　　“肚子疼，不能吃冷的。”

　　原裕笑看她。

　　下午回家前，俞诗摸了摸心口，瞬间白了脸，吊在脖子上的钥匙丢了，没钥匙，她必须给俞兴华打电话。

　　千难万难，她不会主动向俞兴华低头。

　　孟小荷喊她，她下意识说：“何老师找我有事，你先回。”

　　一定是掉在操场，操场那么大，不知要找多久，不想让孟小荷陪着。

　　孟小荷也没注意，跟原裕一块走了。

　　俞诗一个人在球场到处找，她先找打羽毛球的地方，没找到，只好来足球场，足球场那么多枯草。

　　她蹲在球场上找钥匙，忽然听到杨致的声音：“唉，这不是5班的妹子么？你干什么呢？”

　　俞诗看到简寒枫，吓一跳，想挖个地缝钻进去躲开，只能赶紧站起来，闷闷说：“钥匙丢了。”

　　他一捶手：“嚯，没钥匙进不了门吧。”

　　俞诗脸被夕阳晒得有点红，轻轻“嗯”了声。

　　“简寒枫，要不我们帮帮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小声：“俞诗。”他应该不记得她。

　　简寒枫单肩挎着书包，干净的校服被勒出点褶皱，扣着书包带那只手蜷了蜷，看她一眼，面色沉沉：“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