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最后的夜晚  ...
            
                
                
                    - 
                          常溪亭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公寓的。
  怀里那条深灰色的围巾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紧紧贴着她的胸膛,将一种刺骨的寒意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心脏。
  “以后冬天,你要自己系好。” 祝余那句话,连同她最后那个平静得近乎虚无的眼神,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放大,最终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恐慌。
  她试图给祝余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关机的提示音。她冲到祝余租住的楼下,仰头望着那扇漆黑的、如同失去生命迹象的窗户,在南方冬夜湿冷的空气里站到双腿麻木,那扇窗也始终没有亮起灯。
  一种强烈的直觉像藤蔓般缠绕住她的脖颈——要出事。一定会出事。
  第二天,常溪亭请了假,一大早就守在了祝余的出版社门口。她必须见到她,必须确认她还“在”,必须打破那令人恐惧的平静。
  下午五点多,祝余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大楼门口。她依旧穿着那件厚重的黑色羽绒服,脸色在阴天的光线下白得近乎透明,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力气。
  常溪亭快步上前,拦在了她面前。
  祝余停下脚步,抬起眼看着她。
  那双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抗拒,甚至没有了一丝往常的疲惫,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洞和平静。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常溪亭心惊肉跳。
  “有事吗?”祝余轻声问,语气温和得不像话。
  常溪亭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担忧,在这诡异的平静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最后只挤出一句:“……你昨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祝余微微偏了下头,像是有些不解,随即又恍然,嘴角极其轻微地弯了一下,那弧度短暂得如同涟漪,瞬间便消失了。“就是字面的意思。”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常溪亭紧绷的脸,忽然问,“你吃饭了吗?”
  常溪亭愣住了。
  “附近新开了一家粥铺,听说还不错。”祝余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好的轨迹,“一起去吧。”
  这突如其来的、正常的邀约,让常溪亭更加不安。但她没有拒绝,她无法拒绝任何可能靠近祝余的机会。
  粥铺里很安静,暖气开得很足。她们相对而坐,祝余低头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白粥,动作优雅而缓慢。她吃得很少,几乎只是用嘴唇碰了碰,但她的神情是松弛的,甚至……带着一种常溪亭许久未曾见过的、近乎温柔的宁静。
  她没有再说什么奇怪的话,也没有回避常溪亭的目光。偶尔,她会抬起头,看着常溪亭,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像是要将她的模样深深镌刻进脑海深处的专注。
  “你……”常溪亭看着她几乎没动过的粥,忍不住开口。
  “常溪亭,”祝余打断她,声音轻柔却清晰,“你的项目……就是之前卡住的那个,后来顺利吗?”
  常溪亭完全怔住。她没想到祝余会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会在这样的情境下,问起她工作上的细节。
  “还……顺利。”她有些艰难地回答。
  “那就好。”祝余低下头,继续搅动着碗里的粥,声音几不可闻,“你一直都很厉害。”
  从粥铺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祝余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对常溪亭说:“去你那里坐坐吧。”
  常溪亭的心猛地一跳。祝余从未主动提出要去她的住处。
  公寓里有些乱,沙发上还堆着一些没来得及收拾的设计图纸和资料。祝余走进来,目光缓缓扫过这个充满常溪亭生活痕迹的空间,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参观博物馆般的庄重。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客厅中央的茶几上。那里散落着几张常溪亭最近正在修改的建筑设计草图,线条凌乱,标注密密麻麻。
  祝余走过去,在沙发旁蹲下身来。她没有碰那些图纸,只是伸出纤细而苍白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散乱的纸张,一张一张,按照大小和类别,整理、归拢、叠放整齐。她的动作专注而耐心,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艺术品。
  常溪亭站在一旁,看着蹲在地上的、那个单薄得仿佛一触即碎的身影,看着她为自己整理那些杂乱无章的稿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酸涩得发疼。这一幕太过温情,太过……正常,却像最锋利的刀刃,割裂着她最后的理智。
  她宁愿祝余哭,宁愿她闹,宁愿她歇斯底里地指责自己。
  也好过现在这样,平静地,像完成最后的仪式一般,为她整理着一切。
  “好了。”祝余将最后一张图纸边缘抚平,叠放在整整齐齐的那一摞上,然后站起身。她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却异常真实的微笑。那是常溪亭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可这笑容,却让常溪亭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我该回去了。”祝余说。
  常溪亭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自己都吃惊。“祝余!”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祝余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没有挣脱,只是抬起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望着常溪亭,轻声说:“常溪亭,我只是有点累了。”
  又是这句话。
  和那次电话里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常溪亭听出了不同。
  那疲惫里,不再有挣扎,不再有求助,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放弃一切的释然。
  祝余轻轻挣开了她的手,转身走向门口。
  “晚安,常溪亭。”她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说了一句。
  然后,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常溪亭僵立在原地,手里仿佛还残留着祝余手腕冰凉的触感,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药味和悲伤的气息。
  空气中,只余下那一摞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设计图纸,和她那句轻飘飘的“晚安”。
  像一个永恒的、残酷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