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浮酒沉书

7、了无所依

　　了无依是一个世外医仙，当然他不是神仙，只是医术高明逐神似仙，我猜一定是当樵夫的时候受了太多伤，这辈子才做了医仙，我默默地跟着他，这一世就好玩的多了。

　　他是个浪中君子，这也是我之后总结出来的，他言语撩拨过的女子不尽其数，只是他从未真正的留住谁，找他看病的人亦然，都说洛河水便是那些来看病的病人和痴心的女子留下的泪水，我站在洛河水上看着他救了无数的人，洛河的水势也如他骄傲自负一般滚滚向前。

　　可是突然有一天，洛河决堤了，这片祥和之地第一次失去了祥和，了无依没有了轻松的玩笑，他冲进水里一次次想抓住那些可怜无辜的生灵，可我知道他这次救不回来了，百年一遇的洪水来了，方圆百里的县郡都被泱泱哄水淹没了，这也是我第一次出手改变了他的命运，了无依再次醒来，已经是在离洛河几千公里之外的皇城。

　　我无法解释我的存在，他问遍了皇城的人，也找不到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可了无依像是疯了一样变卖身上的财宝，套了马车便要回到洛河，我不懂他回去的原因，不过有一就有二，我再次出手，将他的马车弄坏，我甚至将回去的必经之路两侧的山峦推倒。

　　我屹立云端看着山体倾倒之时，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故事，移山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与他而言那是几代人的生老病死，那一刻我似乎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说不明白，不过当时我觉得不重要，因为……

　　了无依回不去了。

　　我想也是，他就老老实实待在最繁华的皇城，悠然自得的过一生吧。

　　我当时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谁曾想到会变成这样，了无依按我的期许回到了皇城，却整日借酒消愁，他从不曾问酒钱从何处来，安然的享受着我的贵赠。

　　但是，之后忽然有一天，他不喝酒了，他开始重操旧业，我以为他终于振作起来了，果然他名声大噪上达天听，一纸谕旨将他宣进皇宫，皇宫是我进不去的地方，似是有什么东西保护着，我不想他去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可偏生他看不见我听不见我，他于我擦身而过时，看着他的脸愈来愈近，我恍惚的看到了那年的谢玄微，他们都是如此穿过我的身体，不过，这次我没有回头，他走了。

　　我也不想再管他的事，我离开了这里去散心，我回到埋葬樵夫的树下，我狠狠的踹了那棵树几脚，踹完我又很后悔，这个家伙没名没姓，生时便受尽苦楚，死了还要被我欺负，我靠在树下戏笑人生之讽刺。

　　我在树下好好的睡了一觉，睡醒突然想起那个了无依，我对时间一向没什么想法，后来兴致使然便想回去看看他，只是越靠近皇城我的心便越凉，皇城周边的流民遍地，一片衰败之意，我惊觉这一觉睡了十五年。

　　皇城之内也没好在哪里，瘟疫蔓延，朝廷骄奢淫逸早已没有抵抗的钱粮，皇宫落寞气数已尽，早已失去了能抵制我的真龙之气，我闯进皇宫寻找了无依，可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他，我无奈对其中的一个宦官使用了法术，他说了了无依的所在，我马不停蹄奔赴至此后，那是一个装潢金贵的殿宇，在殿中，看见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了无依。

　　了无依跪坐在大殿上披头散发，他把自己塞进了一件大的不能再大的暗绿袍子里，我走近他，他脸上画着不伦不类的妆，眼神涣散，我低头一看，他的手中还虚虚攥着烟斗，我环顾四周，这似乎是一个皇帝豢养姬妾的地方，殿宇角落中还有很多男的女的衣衫凌乱的倒在一起。

　　我慌张极了，此时了无依突然动了动，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几世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笑，他脸上早已斑驳的妆显得他更加诡异。

　　他的嘴里咿咿呀呀哼着什么，唱高兴了就拖着他的袍子满殿跑，我害怕了，是的，混沌害怕了。

　　我不会医术，但是那一天我竭尽全力去是他恢复正常，我感受着我的神力从我的身体里涌进他的身体，然后消失不见，我试了无数种办法，终于再黄昏之时，我恢复了他的神智，我抬手化去了他身上的衣服和妆容，我把他变成了我熟悉的了无依。

　　可笑那时，我以为我救了他，还沾沾自喜，可是看着他渐渐被愤懑逼红的眼睛，我激动的心沉静下来，我至今还记得他冲到殿外指着天破口大骂，听了几句我才知道他骂的是我。

　　从他凌乱话的语中我拼凑出了一个事实，原来洛河的决堤是因为上游官员的办事不利，为了贪污钱财宁可下游百姓丧命，了无依因此想要面圣讨说法，因此他重新燃起了斗志，而我对他做的那些事，他以为是上天对他的指引，可是当他一头闯进皇宫时却发现，我却再也不曾出现。

　　他因被贵妃看上，强迫他变成了宫中宦官，了无依逃无可逃，好不容易被他逮到了一个机会，向皇帝陈述洛河的灾情，皇帝却好巧不巧死在了下诏书的前一天。

　　了无依哀莫大于心死，这个时候贵妃却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了无依百般无奈之下答应了，新皇登基，一个几岁孩童傀儡皇帝，贵妃掌握了实权，贵妃的百般折辱，了无依的步步退让，最后换来的是一次次敷衍。

　　后来才知道贵妃的母族便是那该死的贪污官员，如今贵妃掌权，又怎能去为他说话呢。

　　了无依在院中破口大骂：“我知道是你，你滚出来！你给我滚出来！十五年，整整十五年，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既然当初弃了我，又为何要来救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遍遍捶着自己的胸口：“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忘了一切，又为什么让我想起来，为什么！你告诉我！”

　　他失魂落魄的呐呐自语：“我曾以为你是来救我的，我错了，你是来杀我的，你才是疯子！你们都是疯子！疯子！疯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他倒在地上，泪水淹没了他的脸，此刻我却不敢再近一步，黄昏将宫宇的辉煌映照的更加磅礴宏大，与宫宇内的筚路蓝缕相形见绌。

　　他一双手识遍天下奇脉，他救了无数人，却死在我手里，他捡起一块石头划破了自己的喉咙，而我的血脉因他的血液疯狂，他的血染红了残阳，洗尽了尘缘，也淋湿了洛河。

　　等我再次清醒的时候，这座陈旧腐朽的皇宫早已血流成河，而我就是那个刽子手，我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手，惊惧不止。

　　我拖着一身洗也洗不干净的污血带着了无依离开了。

　　我将了无依葬在了洛河边上，这次我依然想为他篆刻名字，可是‘了无依’又怎么会是个名字呢，他孤身一人行走世间，自当……了无所依。

　　到头来我还是不知道他叫什么，我抱着那块木牌坐了许久……

　　来年洛河水满，我将无数火红的枫叶洒进河中，河边水草丰盛，河下止歇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