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浮酒沉书

3、一方书院

　　街南巷口有一家小书院，这家主人姓谢，父辈本是行伍人家，谁道生了个儿子，不爱刀剑偏爱诗书，只可惜身体不大好，家中人便不允许他去科考，将他囿于这方寸之地做个教书先生，只是这谢家小辈似乎也不恼，安然待在这里教这些小娃娃念书。

　　孩子们被他吓到了，为了转移孩子们的注意力，复又提起方才念的文章：“好了，我们继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这句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孩子果然一听到要学习头就大了，把刚才的害怕抛之脑后，一个个丧眉耷拉眼的。

　　谢玄微敲了敲桌子：“都坐好了，这首诗经讲的是思乡之情，讲的是保家护国的战士们离开家时，家乡的杨柳还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回家之时却已是大雪纷飞，表明了什么？”

　　其中一个小孩举手：“表明了从春天到冬天了！”

　　谢玄微笑着：“是，也不是，其实……”

　　下一刻，他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麻感从腰椎至颈骨一路而上，逼出一身冷汗，胸膛中心跳声逐渐变快，他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目光扫过这片方寸之地，院角处的老槐树葱郁茂密，将孩子们都荫蔽其下，麻雀清脆的啼鸣声略过上空，院中一切如常。

　　谢玄微蜷起手低咳了一声，落下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阴翳，他伸手整了整衣领把书简放下。

　　“意念之妖——妄惑。”

　　他一手撑着桌沿，略微弯下的腰身和被风抚起的长发，与他此时坚定的神情诡异中透露着和谐，而他面前，妖冶的红衣翻飞，横刀反握停在谢玄微胸前。

　　意念之妖妄惑，不知为何，这个名字像一个咒语，使混沌的脑中片刻清明。

　　谢玄微嘴角微微含笑：“你们知道这个名字吗？”

　　堂下的孩子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

　　不过孩子们天然对奇闻异事感兴趣，所以一个两个竖起耳朵，眼睛里的光都更亮了一些。

　　“讲妄惑之前，你们知道‘神’和‘仙’的区别吗？”

　　一个小瘦子站起来：“我知道，‘神’乃是天生地长的神明，而‘仙’是得道飞升的凡人，我还知道，魔其实也是神仙，只不过他们是坏人，所以被叫做魔。”

　　谢玄微从宽袖中掏出一块饴糖递给他：“说的不错，我们接下来要讲的妄惑就是一个不神、不仙、也不妖的存在。”

　　“妄惑，妄惑，由世人的困惑、妄念所生，所以祂算是天生地长本该为神，可是偏偏天道判她为妖邪，自古妖邪为祸人间，所以天族依天道而行要将其诛杀，妄惑求生与天族斗得你死我活，祂自诩为神，不肯伏诛，妄惑说既然你们信奉天道，那我生于这天地间，难道不是依天道应运而生吗？妄惑的声声叩问，上天无人能答，你们觉得如何呢？”谢玄微戛然而止。

　　这可把孩子们一个个皱着眉很认真的思考。

　　“先生，祂杀过人吗？”

　　谢玄微温和的声音响起：“没有。”

　　“那祂真的会为祸人间吗？”

　　“无人得知。”

　　孩子们的眼睛里都是单纯。

　　“既然如此，杀了祂确实有点过分了。”

　　“是啊，这样岂不是不太公平？”

　　有人为妄惑打抱不平，也有人有不同的想法。

　　“可祂很厉害，万一祂有一天改变主意了，那岂不是要死很多人？”

　　“所以不能放过！”一个小胖子站起来脸蛋儿红润一本正经道：“宁可杀错不能放过，我伯伯就是因为一时的心软放任小妾住在老宅，我的堂兄才被那小妾毒死的，可见一时的心软会铸就大错的。”

　　小胖子事实充分，孩子们闻言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先生也常说不要考验人性，所以这么看来，天界的神仙们做得对，要杀！”

　　一个犹犹豫豫的女声响起：“我觉得是不是天道搞错了，天既生妄，本不就是顺应天道吗？怎么又说再顺应天道杀掉祂，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场面一时间静了下来，谢玄微不知在想什么，他难得的走神，在孩子们的呼唤中他回过神，他看着面前一个个稚嫩的脸：“其实，你们说的都对，那我换个问法，若你们是她，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难回答，若是作为局外人自然不会觉得一个人的生死是大事，可若是轮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了。之前说支持天界的孩子们都闭口不言。

　　“嗯……藏起来？”
　　“怎么可能，仙君哪里找不到！”
　　一个小孩举起手：“那就大家一起坐下来，再商量商量，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知道了，把祂压在五行山下！不杀祂不就好啦！”
　　“哈哈哈哈……你西游记看多了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胡乱说了一顿。

　　混沌说不清楚自己为何刚刚没有动手，也许是那人刚好要讲故事，也许刚好自己从未听过‘故事’，又或者他刚好讲的不错，只是方才也许是因为嗜血的冲动想杀人，现在便是因为他吊着胃口不继续讲而想杀人。

　　这时其中一个小孩站起来，他小小年纪就长着一副坚毅的双眼，他一脸认真道：“我会自己了结自己，为了大义！”

　　他说完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谢玄微眼光微动，因为怕冷而蜷着的手指轻轻摩挲。

　　良久他开口道：“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而后便陷入沉思。

　　“先生？先生！”

　　谢玄微今天不知为什么总是走神，他看着孩子们盯着自己的神情里满是担心，谢玄微粲然一笑：“没什么，只是你们的想法还挺特别，我很为你们骄傲，不过，这却与妄惑本人的决定大相径庭。”

　　“哦？那妄惑是怎么做的？”

　　谢玄微上前摸了一把那孩子的头，他看着孩子们：“很简单，她选择‘生’。”

　　妄惑有言，我既已生，天道便不再桎梏于我，若没有生路，我便踏出一条生路，拦我生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