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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听我插科打诨帮你们平缓下情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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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医官匆忙救治晕厥官员的细微声响。
其实医官们也很慌,他们在殿外没听的很分明,可是这吓人的动静很分明啊!
林薇的手依旧很稳。她不过是完成了一场极其耗神的数据汇报,虽然民族情怀翻涌,但还不至于无措。
她下意识地端起旁边的茶盏,想再喝一口润润发干的喉咙。
旁边一个一直垂手侍立的小内侍反应极快,几乎是踉跄着小步上前,提起温在暖窠里的银壶为她续水。
他手抖得厉害,壶嘴碰在杯沿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茶水也溅出了几滴。
内侍显然听不懂那些军国大事、王朝兴替,只觉这位娘子讲的故事太骇人,茶馆里最瘆人的话本也不外如此了,但他毕竟缺乏代入感,恐惧中又带着茫然。
他一面慌忙用袖子去擦案上的水渍,一面声音发颤地连声道歉:“娘子恕罪,奴婢该死…”
林薇看他脸色发白都也不忘斟茶,这服务意识已经很到位了,于是语带笑意:“无妨的,你已经做得很好啦。谢谢。”
她接过茶盏,将里面温热的参茶一饮而尽,补充因为刚才的情绪消耗的能量。
抬眼看了看御座上的哲宗,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仿佛大量失血,嘴唇紧抿,抠着紫檀木御案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凸出,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紧绷到了极限而微颤。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这位好像一直身体不大好哇,不敢再刺激他了,立刻移开了目光看向左右两列的政要们。
嗯,倒了好几个,被医官抬到偏殿施救。还能坐着的,如范纯仁、章惇、曾布等人,也是面如菜色,眼神涣散,魂灵似乎飘在头顶了已经。
蔡卞脸色灰败,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林薇之前痛骂蔡京的话——阴险奸诈、投机取巧、搜刮民脂民膏…
与方才她指责端王“跑路”“找替死鬼”“搞得天下怨声载道”,竟然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
他兄长蔡京,难道真的会…陪着那样一个昏君,将大宋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以他对兄长的了解,那份精明和对权力的热衷、那份…他不敢再想下去,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如鲠在喉,一时找不到任何言语来为自家人辩驳,甚至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
韩忠彦今日也被特许在场,他虽已离开权力中心,但因涉及韩家子侄未来,哲宗特意召他前来。
此刻,他佝偻着背,仿佛一瞬间又老了十岁。林薇虽未具体再提韩家,但“汴京沦陷”、“勋贵一网打尽”…京城左近无险可守,一旦有事,南迁几乎是必然。那他的儿孙、韩家的未来…枭首函边…屈辱与苦难跃然纸上,他心如刀绞。
其他众人,亦是各有思量,惊惧交加,一时竟无人能开口。绝望与悲凉的气氛几乎要将垂拱殿凝固。
林薇看着这些平日端方克己的要员们灰败的脸色,意识到自己抛出的“真相”炸弹威力过猛,她“太祖太宗传人”的人设除了扯虎皮,还是得发挥点积极的刺激作用。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了些许力度,试图将众人的思绪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陛下,诸位相公。我知道刚才说的这些,听起来让人…难以接受。”
“但正因为未来如此凶险,我们现在才更不能再这里消沉下去呀。我们那时有位外邦的哲人,嗯,可以算是全球顶尖知名哲人了,马克思马子,他说过一句获得所有人认可的话:‘永远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
她环视众人,娓娓道来:“这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没有永久的强盛,自然也没有注定的灭亡!危机,便是危中有机!未来如何,掌握在当下,在此刻的我们手中!”
“就像诗里说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大宋现在面临的,不正是这样一个破旧立新、凤凰涅槃的关口么!”
这番融合了被篡改后西方哲学和东方诗句的鼓励,虽然听起来有些怪异,但其中蕴含的辩证思想和昂扬斗志,确实让哲宗和几位重臣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角落里一个负责记录的中书舍人,或许太过沉浸于那悲壮的结局,或许年轻气盛按捺不住,脱口问道:“后来呢?!后来我大宋…难道就…”
他质问到一半,惊觉自己失态,触犯了朝堂仪轨,慌忙离席跪倒在地,“臣失仪,请陛下恕罪!”
哲宗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无妨。起来吧。”谁能不惊慌呢?他也想知道,那后来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薇身上。
林薇张了张口,后来?
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搜山检海、辣鸡完颜构、岳家军、风波亭、辛弃疾、陆游、还有最终的…崖山海战。
但她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惨白、惊惶、甚至带着莫名祈求和期望的脸,实在不忍心再继续刺激他们了。
今天的信息量已经严重超标。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在乎:“后来?左不过是偏安一隅,迁都临安…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也就是写写诗词发发牢骚罢了。”
“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国家要强盛需要文治武功,两条腿走路。可后世之人回顾这段历史,都把宋…尤其是南宋,当做一个反面典型!”她加重了语气。
“大宋有最灿烂的文化,数不胜数的美好文艺作品,诗词歌赋、绘画陶瓷,美轮美奂,登峰造极!这一点,我们从不否认,甚至与有荣焉!”
她的语气先是带着骄傲,随即急转直下,变得冰冷,“可这又怎样呢?这就像幼儿抱金过市!你越美好,越灿烂,就越会吸引贪婪的目光!周边的异族,没有一个不崇尚汉文化,没有一个不被大宋的繁华富庶所折服,可这折服之后呢?”
“野心之辈,从来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你的东西越好,他们就越想抢!抢不到,就毁掉!”她情绪又上头了,不能再继续讲重文轻武的问题了,必须打住。
她发散了一下思维,声音提高了一些:“当然啦,这是说现在大宋啦!后世早就不是这样了!什么契丹、女真、党项…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员,不过是不同的少数民族省份罢了,就像你们现在的路州县一样,都是一家人了!”
她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跑题太远般,猛地刹住车,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额角,露出一个略带疲惫和歉然的笑容:“呃…抱歉,官家,诸位相公,我有点,脑子还没完全恢复好,一不留神就说远了。请大家见谅。”
这看似无意的“跑题”和道歉,实则也是她设计的情感调节,一方面用未来民族一家亲的宏大愿景稍稍冲淡眼前的民族对立绝望感,哪怕他们大宋人觉得这是疯话呢。
另一方面,也想借此打断过于沉重的氛围,让众人情绪有个缓冲的台阶。
她顺势摆摆手,像是要挥开这些不愉快和“题外话”,回到主线上:“今天之后,这些肯定都不会再发生了!”
“一次也讲不完,大家先缓缓吧……反正,太祖太宗让我过来,不就是帮大家警醒么?这些都不会发生的!赵佶他们一家子软骨头,烂到根的货色,再不可能嚯嚯大宋了!”
她下了定论,然后顿了顿,努力想用一个相对“体面”的结局来收尾,给这个王朝留一点尊严。
“最后的最后…大概是一百多年后吧,在南海边的崖山。是丞相陆秀夫,背着年幼的小皇帝,投海殉国。当时有十万军民相随,大家不愿受辱,追随幼主相继蹈海而死……”
她还是忍不住哽咽,“也算…也算悲壮,也算体面。总算,没有愧对太祖太宗当年打下的江山和血脉。”她抿了抿唇,强行把涌到嘴边对赵光义的吐槽咽了回去。其实软骨头这些都是他赵光义的种子不好!有骨气的都是太祖一脉好吧,太宗只是顺带带上的。
但她看了一眼状态极差的哲宗,想想自己还要在这个时代好好活下去,终于还是忍住。算了,看在他的份上,给他祖宗留点颜面吧,日后有的是机会再慢慢“透露”。
殿内众人听完这最终的结局,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崖山…幼主殉国…十万军民蹈海而死……巨大的悲凉和难以言说的苍茫,重若千钧。
虽然结局是灭亡,但这份决绝和悲壮,如林薇预期的那样,多少冲淡了些许刚才靖康之耻带来的羞辱感。
是啊,没有一个王朝能永世不灭,若终有一死,能如此这般,带着气节落幕,或许也算是一曲勉强能接受的悲凉挽歌了。只是,这挽歌的代价实在太沉太痛,痛到无人愿意承受。
经过林薇这番先震撼、后鼓劲、再讽刺、又跑题缓冲、最后收尾的操作,殿内众人的情绪虽然依旧沉重,但不再是那令人窒息的纯粹绝望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混合了恐惧、羞愧、不甘以及被强行激起的斗志。
改变的决心,已然在极致的震撼与混乱中,被加肥加压、拔苗助长般地种下。
哲宗缓缓闭上了眼睛,没人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此刻心中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