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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陨落的神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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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砸在林薇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死死攥着轮椅的轮圈,粗糙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但这点疼痛远不及胸口万分之一。眼前高耸的写字楼被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染成一片绝望的蓝红交替,嘈杂的人声、雨声、警笛声混作一团,却都盖不过她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不要……不会的……”她喃喃自语,推动轮椅想要再靠近一些,却被警戒线无情地拦在外面。
人群缝隙中,她看到地上那抹被白布覆盖的轮廓。
那是叶澈。
她的光,她的信仰,她遥不可及却支撑她走过无数个黯淡日夜的人。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舞台上光芒万丈,对着台下万千粉丝,包括内场第一排的她,温柔地说:“谢谢你们,成为我的星辰。”
几个小时后,他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从这栋楼的顶层坠落。
官方消息很快弹出:顶流偶像叶澈,疑因抑郁症复发,自杀身亡。
“抑郁症?”林薇嘶哑地低语,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角,一片苦涩,“不可能……”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叶澈。她是他的站姐,从他还是个青涩练习生时就追随他,拍下他无数个瞬间——舞台上挥洒汗水的,练习室里疲惫却眼神晶亮的,私下被队友调侃时耳根微红的……他敏感,偶尔忧郁,但对世界始终抱有最大的温柔和期待。这样的人,怎么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离开?
“让一让!别挤!遗物!当心他的遗物!”一个工作人员抱着纸箱匆匆从旁边走过,箱子里装着从楼顶清理下来的物品。一个熟悉的物件从倾斜的箱角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林薇轮椅旁边的水洼里。
那是一只老旧的、表盘有些裂痕的电子手表。
林薇瞳孔骤缩。她认得这块表!那是叶澈极少离身的私人物品,甚至在一些私人行程的照片里都曾出镜过,粉丝间传闻是对他极为重要的东西。
它不该被这样随意丢弃在冰冷的雨水里。
鬼使神差地,林薇猛地弯下腰,几乎是从轮椅上跌出去,指尖拼命勾向那块表。
“喂!你干什么!”工作人员惊呼。
碰到了!冰凉的金属触感沁入指尖。
就在她握住手表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的悲伤和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她。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警灯的光晕被拉成长长的色块,周围的惊呼和雨声迅速衰减、消失……
最后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梦醒了,还好只是个梦。
林薇坐起身,今天是她上班的大日子,也是叶澈的大日子。
公演,林薇第一次负责这么大的活动,也是她近期最期待的。
不知是不是最近压力有些大,所以才会梦到自己出车祸之后,甚至还会梦到叶澈出事。
梦一定是相反的。
她洗洗脸,抓紧化妆。
临近2024年的跨年夜尤其热闹,银河体育馆上空,最后一丝晚霞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躁动的霓虹与灯牌,汇聚成一片沸腾的、名为期待的海洋。
“叶澈!叶澈!叶澈!”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几乎要掀翻整个穹顶。
能在跨年夜做单独的演唱会还能座无虚席,林薇很感慨叶澈的实力,他今年31了,有这个水平也算顶流吧。
真好,能站在一起了。
后台走廊尽头,林薇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透过转播监视器,看着舞台上那个被万千光芒簇拥的身影进行最后的彩排。
即使隔着屏幕,他依旧好看得令人窒息。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聚光灯下,眉眼清冷,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正专注地与导演沟通着走位细节。
“薇薇姐,澈哥让你过去一下。”助理小跑过来,低声说。
“知道了。”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相机。
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机身,也划过自己那双因为长期复健而略显粗糙、却已然能稳稳站立行走的腿。
一年了。
自从那场几乎夺走她性命和双腿的车祸后,她已经一年没有这样近距离地见过他了。
不是在屏幕里,不是在粉丝的镜头下,而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叶澈。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间专属休息室的门。
他刚结束彩排,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化妆师正在为他补妆。
见到她进来,他微微抬手,化妆师会意地停下,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须后水清香和一种无形的、属于他的强大气场。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很轻,却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
“都准备好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如果不是那次濒死体验,林薇大概不会放弃所谓体面的工作来这里……但是,此刻她觉得一切都值得。
“嗯,机位都检查过了,内场和看台的‘炮姐’们也沟通好了,绝对不会错过你任何一个精彩瞬间。”林薇晃了晃手中的相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专业过去一样,带着站姐的干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叶澈没说话,只是走到沙发边,拿起一个包装精致的细长盒子,递到她面前。
“这是……”林薇愣住。
“打开看看。”
她依言打开,黑色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支限量版的碳纤维三脚架。
极致的轻,极致的稳,是她梦寐以求却一直舍不得下手的专业装备。
“澈哥,这太贵重了……”她下意识想推拒。
“你的腿刚好,不能再扛着那些沉重的设备到处跑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腿上,那里面似乎闪过一丝极快、极隐晦的什么,像是……心疼?
“它会更省力。”
林薇的鼻腔猛地一酸。
一年前,医院宣布她可能终身与轮椅为伴时,她没哭。无数次复健疼得浑身冷汗浸透衣衫时,她也没哭。
可就在这一瞬间,因为他这句平淡无奇甚至算不上安慰的话,所有强撑的坚强险些土崩瓦解。
没有人知道,车祸后陷入无边黑暗和绝望时,是耳机里他的歌声,是屏幕上他拼尽全力的每一次舞台,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生活好像没了希望,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是想着还要再拿起相机,站在最前排拍下他最耀眼的样子,才咬着牙,一次次从复健床上撑起剧痛的身体。
确认粉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对他的关注那么热烈,被破格留下是父亲的手笔,总之,她顺利的进入了娱乐公司。
她刻意藏着自己的粉丝身份,但对上眼神时,是藏不掉的灼热,他一直都知道。
“今晚,”他看着她,那双总是盛满疏离和疲惫的漂亮眼睛,此刻竟映着一点休息室里温暖的灯光,显得格外深邃,“就站在我为你预留的位置上,用这个,替我好好看着这场演唱会。”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定的力量。
“林薇,你能来,很好。”
轰——
一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她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所有复杂的情绪——感恩、崇拜、隐秘而漫长的暗恋、重获新生的激动——在这一刻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点头,眼眶通红。
叶澈似乎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嘴角,极浅极淡,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他抬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但对讲机里恰好传来导演催促的声音。
他的手在空中微顿,随即自然落下。
“去吧,演唱会要开始了。”
林薇抱着那个珍贵的盒子,几乎是飘着走出休息室的。
外界震耳欲聋的声浪将她拉回现实,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她,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地叫嚣。
她找到了那个距离舞台最近、视角绝佳的预留位置,熟练地架起崭新的三脚架和相机,透过取景器,贪婪地捕捉着舞台上最后准备的忙碌景象。
心脏还在狂跳,不是因为即将开始的盛宴,而是因为他刚才的话,和他的礼物。
“薇薇姐!你真的回来了!腿没事了吧?”相熟的粉丝挤过来,兴奋地同她打招呼。
“哇,工作服,薇薇姐你入职啦!”
“我们薇薇出息啦!”
“没事了!”林薇大声回应,笑容灿烂,“澈哥送了最好的武器,今晚一定要拍出神图!”
“哇!澈哥也太好了吧!”
是啊,他太好了。
好得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正沉浸在舞美构造的世界里,林薇和其他粉丝一样,不舍得眨眼,只等他出现。
灯光骤然暗下!
全场瞬间爆发出能撕裂耳膜的尖叫!
巨大的LED屏幕亮起,倒计时数字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十!九!八!七!……
林薇屏住呼吸,手指稳稳搭在快门上,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三!二!一!
“砰——!”
巨大的烟花在舞台上方炸开,金色的雨丝漫天飘落。
然而,预想中天神降临般的开场曲并未响起。
舞台中央,升降台的位置,空空如也。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秒。
躁动的音乐变得有些突兀和尴尬。
粉丝们的欢呼变成了疑惑的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
“升降台故障了吗?”
“现在会停电吗?”
“澈哥呢?”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林薇的心头。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体育馆高高的穹顶。
然后——
她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一个黑影!
一个模糊的、人形的黑影,正从穹顶某处开放的检修口,以一种绝对不正常、绝对失控的速度,直直地向下坠落!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卡死在林薇的喉咙里,她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
时间被无限拉长,慢得像一场凌迟的极刑。
她能清晰地看到那黑影在空中无力翻转的细节,甚至能看清他穿着的,正是彩排时那件简单的白衬衫,此刻却被高空的风灌满,鼓荡又塌陷,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绝望地扑向它的终局。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又巨响到足以摧毁一切的重物落地声,狠狠地砸在舞台边缘,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砸碎了所有喧嚣和期待!
音乐,尖叫,议论……全世界的声音骤然消失。
死寂。
如同真空般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金色的雨屑还在不知所谓地飘落,温柔地、残酷地,覆盖上那具瞬间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躯体,覆盖在那迅速蔓延开的、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血泊之上。
白色的衬衫,迅速被染成刺目的红。
他躺在那里,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扭着身子,再无声息。
林薇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
架在眼前的相机,取景框里清晰地定格了这地狱般的一幕——他最后破碎的侧脸,甚至那双曾经清冷此刻却空洞望着穹顶的眼睛。
世界在她眼前疯狂旋转、崩塌、碎裂。
手中的碳纤维三脚架,那个他刚刚送给她的、承载着新生希望的礼物,“哐当”一声,直直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清脆的碎裂声,不知是来自脚架,还是来自她胸腔里某个刚刚被彻底碾碎的地方。
“啊————————!!!!!”
不知是谁发出的第一声尖叫,如同按下了播放键,死寂被打破,巨大的恐慌、崩溃和混乱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整个体育馆!
人群疯狂躁动,哭喊声、尖叫声、推搡声震耳欲聋。
保安和工作人员疯了一样冲上台,试图维持秩序,遮挡那惨烈的景象。
林薇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几分钟前还对她说着“你能回来,很好”的人,那个如同星辰般耀眼、支撑她走过至暗时刻的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破碎的、躺在血泊里的……东西。
幻觉吗?
是车祸后遗症产生的可怕幻觉吗?
她猛地抬手,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
剧痛!
清晰的、尖锐的剧痛传来!伴随着嘴里弥漫开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不是梦。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是她的救赎,她的神祇,在她重获新生、触碰到星光的这一秒……轰然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冰冷的麻木感从脚底急速蔓延至全身,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温度。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无声地、汹涌地奔流而出,模糊掉那片残忍的血色。
警笛声由远及近,凄厉地划破夜空。
一场本该是极致狂欢的盛宴,转眼变成了修罗地狱。
而她,被永久地困在了这片地狱的中心。
在那无止境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攫住她意识的前一秒,她涣散的视线里,只有那只摔碎在她脚边的、崭新的碳纤维脚架,冰冷的碎片,映出她惨白绝望的脸,和这片彻底崩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