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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元夕惊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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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京城灯火如昼,人潮如织。
楚暮词坐在妆台前,由侍女梳妆。镜中的少女身着苏瓷所赠羽缎斗篷,内衬湖蓝锦裙,云鬓花颜,华美不可方物。唯有一双眼睛,冷静得与这身打扮格格不入。
“大小姐今日定能惊艳全场。”侍女笑着为她簪上最后一支珠花。
楚暮词唇角微扬,笑意未达眼底。今日这场“惊艳”,代价或许是她的一生。
楚雄亲自来催,见女儿盛装,满意点头:“苏大家已在门外等候,你好生跟着她,莫要失了礼数。”
楚暮词垂首应下,指尖悄悄触过腰间银铃。冰凉的触感让她定神。
府门外,苏瓷的马车华美非常,四周跟着数名仆从,排场十足。见楚暮词出来,苏瓷亲热地迎上前:“妹妹今日真真是光彩照人!”
她执起楚暮词的手,柔声道:“灯会已备好画舫,姐妹们都在等着呢。”
楚暮词微笑应和,心中冷笑。画舫?果然选在水上,好实施那毒计。
马车驶向灯河,沿途笙歌笑语,热闹非凡。楚暮词却无心观赏,只默默记着路线——这是沈沧澜嘱咐的,以防万一。
灯河畔更是人山人海。各色花灯映照水面,恍若星河落地。琉璃社的画舫停在最显眼处,装饰华美,已有不少锦衣女子在船上说笑。
见苏瓷到来,众女纷纷迎上:“苏大家可算来了!这位便是楚妹妹吧?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标致!”
楚暮词敛衽行礼,举止得体。目光扫过众人,心下稍安——都是那日诗社见过的,并无生面孔。
苏瓷挽着楚暮词的手,向众人介绍:“今日良辰美景,岂可无诗?我特意备了彩头,待会儿谁拔得头筹,可得这支赤金点翠步摇。”
众女欢呼雀跃。楚暮词却注意到,苏瓷说话时,目光不时瞟向岸边某处。她顺势望去,见几个锦衣男子站在暗影中,其中一人身形肥胖,似是严太师!
楚暮词心中一紧,忙垂首掩饰。
画舫缓缓驶向河心,丝竹声起,诗会开始。众女轮流赋诗,妙语连珠。轮到楚暮词时,她取出一首提前备好的《元夕赋》,文采斐然,引得满堂彩。
苏瓷笑容满面:“我早说了,楚妹妹才情不凡。”她亲昵地揽住楚暮词的肩,“如此佳句,岂可无舞?妹妹那日剑舞惊艳,不如今日再舞一曲?”
众女纷纷附和。楚暮词心中冷笑——来了。
她故作羞怯:“今日人多眼杂,舞剑恐不合适...”
“诶,妹妹多虑了。”苏瓷笑道,“就在画舫甲板上舞,我们为你守着,谁敢说闲话?”说着,她亲手为楚暮词解下斗篷,“这斗篷厚重,妹妹且宽衣。”
楚暮词顺从地脱下斗篷,露出里面轻薄的舞衣——这也是苏瓷提前送来的,说是专为剑舞准备。
苏瓷眼中闪过得意,扬声吩咐乐师奏乐。
楚暮词持剑而立,深吸一口气。乐声起,她随乐而动,身姿翩若惊鸿。
众女看得如痴如醉,唯有楚暮词心中清明——她注意到画舫正悄悄驶向水流最急处,而苏瓷的贴身丫鬟正悄悄靠近船舷...
就在一个旋身之际,楚暮词脚下一滑,惊呼一声向船边倒去!
“妹妹小心!”苏瓷惊呼着扑上来,看似要拉她,实则暗中用力一推!
电光石火间,楚暮词腰间的银铃骤响!几乎同时,一道黑影从水下跃出,稳稳托住她的手臂!
“啊!”众女惊呼声中,楚暮词借力旋身,反而将措手不及的苏瓷带得一个踉跄!
只听“噗通”一声,苏瓷竟失足落水!
“救命!”苏瓷在水中挣扎呼救,华美的衣裙吸饱了水,如巨石般拖着她下沉。
变故突生,画舫上一片混乱。楚暮词冷眼看着水中挣扎的苏瓷,心中并无半分怜悯——若不是沈沧澜早有安排,此刻在水中挣扎的就是她自己!
岸上严太师的人见状急忙赶来救援。楚暮词趁乱退到舫边,正要按计划跳水脱身,忽听一声惊呼:
“走水了!”
只见画舫尾部突然起火,火势迅速蔓延!顿时哭喊声、呼救声四起,画舫乱作一团。
楚暮词心中一凛——这不在计划之中!沈沧澜只安排了水下接应,并未说要放火!
火借风势,越烧越旺。楚暮词被浓烟呛得咳嗽连连,慌乱中被人群挤到舫边。
就在她准备跳水时,忽听一声熟悉呼唤:“楚妹妹!”
转头望去,竟是苏瓷!她不知何时被救上船,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却死死盯着楚暮词:“妹妹别怕,跟我来!”
楚暮词心中警铃大作——苏瓷此举绝非好意!
果然,苏瓷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快,这边走!”说着竟要拉她往火势最猛处去!
楚暮词奋力挣扎:“姐姐放手!”
二人拉扯间,楚暮词的银铃再次响起。突然,几个蒙面人从水中跃上画舫,直扑而来!
“什么人!”严太师的护卫拔刀相向,顿时乱作一团。
楚暮词趁乱挣脱苏瓷,却被浓烟迷了眼,踉跄后退。脚下一空,竟向水中跌去!
“妹妹!”苏瓷惊呼着扑来,眼中却闪着诡异的光——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直刺楚暮词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闪过!“铛”的一声,匕首被击飞出去。
楚暮词落入水中前,最后看见的是沈沧澜冷静的面容——她不知何时出现在邻近小舟上,手中弓弩尚未收起。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楚暮词屏住呼吸,奋力向上游去。却觉脚下一沉,似是有人在水下拉扯!
她心中大惊——苏瓷竟下水追来!黑暗中,只见苏瓷面目狰狞,死死抓住她的脚踝,要将她拖入深渊!
楚暮词拼命挣扎,奈何水性不及苏瓷,渐渐力竭。意识模糊间,忽见数道黑影游来,与苏瓷缠斗在一起。
氧气将尽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带她向上游去。
“哗啦”一声,楚暮词破水而出,大口喘息。救她的是个蒙面人,眼神锐利,身手矫健。
“没事了。”对方低声道,声音经过伪装,却莫名耳熟。
楚暮词四顾望去,只见画舫已大半没入火海,落水者哭喊求救,严太师的人正忙着救火救人,乱作一团。
蒙面人带着她悄悄游向岸边暗处。早有马车等候,车帘掀开,露出沈沧澜沉静的面容。
“快上车。”她伸手拉楚暮词上来。
马车迅速驶离现场。楚暮词裹着毛毯,瑟瑟发抖,不知是冷是怕。
“夫人...”她声音发颤,“那火...”
“不是我放的。”沈沧澜眉头紧蹙,“有人要趁乱取你性命。”
楚暮词心中一寒:“是苏瓷?”
“不止。”沈沧澜眸光微冷,“她还没那么大本事。”
正说着,马车忽停。车夫低声道:“夫人,前面有官兵设卡。”
沈沧澜掀帘望去,只见一队官兵正在盘查过往车辆,为首的竟是太师府管家!
“看来是冲着妹妹来的。”沈沧澜沉吟片刻,忽道,“换计划二。”
她迅速帮楚暮词换上一套侍女服饰,又将她发髻打乱,脸上抹些灰土:“一会儿你混在我的侍女中低头走路,无论发生什么,莫要抬头。”
楚暮词紧张点头。
车队缓缓前行,至卡口被拦下。太师府管家上前:“沈夫人见谅,今夜有乱党作乱,奉命盘查。”
沈沧澜端坐车中,语气平淡:“管家辛苦。只是我府中女眷受惊,急着回府安置,可否行个方便?”
管家赔笑:“夫人恕罪,实在是上命难违。”说着目光扫向车后侍女,“这些婢女...”
“都是我府中人。”沈沧澜语气转冷,“管家莫非疑我窝藏乱党?”
“不敢不敢。”管家连声道,却仍仔细打量每个侍女。
楚暮词低头屏息,心跳如鼓。忽然,一件斗篷轻轻披在她肩上,带着清冷梅香。
“天寒地冻,仔细着凉。”沈沧澜不知何时下车,亲自为她系好斗篷,顺势挡住管家视线。
管家见状,不敢再查,忙放行。
车队重新启程。楚暮词松口气,却听沈沧澜低声道:“莫放松,还有一关。”
话音未落,忽闻马蹄声急!一队骑兵飞驰而来,拦住去路。
为首者高喊:“奉楚将军令,搜查逃犯!”
楚暮词浑身一颤——父亲竟亲自派人来抓她!
车帘掀开,火光映出一张冷峻的面孔——正是楚雄麾下副将!
“沈夫人,”副将拱手,语气强硬,“末将奉命追捕逃犯,请夫人行个方便。”
沈沧澜面色不变:“将军追逃犯,与我何干?”
副将冷声道:“有人见逃犯上了夫人的车。”
双方对峙,气氛紧绷。楚暮词指尖冰凉,几乎绝望。
就在这时,又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高喊:“圣旨到!”
众人皆惊,慌忙下跪。宣旨太监展开黄绢,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夜灯会走水,疑有乱党作祟。着九门提督即刻封锁各门,严查出入!钦此——”
旨意宣毕,太监又补充道:“皇上口谕:请沈夫人即刻入宫,皇后娘娘受惊,召夫人说话。”
沈沧澜领旨谢恩,转向副将:“将军可要搜宫车?”
副将冷汗涔涔:“不敢!夫人请!”
车队得以放行,直向皇城驶去。楚暮词混在侍女中,心跳未平——今夜一波三折,实在惊心动魄。
至宫门,沈沧澜低声吩咐:“一会儿有人带你去换衣裳,在偏殿等我。”
楚暮词依言而行,被一个小太监引至偏殿。约莫一炷香后,沈沧澜方至,已换过朝服。
“妹妹受惊了。”她屏退左右,低声道,“今夜之事比我预想的复杂。除了苏瓷和太师,还有第三股势力要取你性命。”
楚暮词愕然:“第三股势力?”
沈沧澜颔首:“那火放得蹊跷,若非我早有准备,妹妹恐难脱身。”她沉吟片刻,“为今之计,唯有先送你出城。”
“现在?”楚暮词一惊。
“此刻全城戒严,反而是最好的时机。”沈沧澜目光锐利,“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取出一套太监服饰:“换上这个,跟我来。”
楚暮词依言换装,随沈沧澜穿行宫禁。至神武门,沈沧澜亮出腰牌:“奉娘娘懿旨,出宫办差。”
守军验过腰牌,放她们出宫。宫门外早有马车等候,车夫竟是日间救她的蒙面人!
“他会送你出城。”沈沧澜递过一个包袱,“里面有银两和文书,足够你安身立命。”
楚暮词接过包袱,眼眶发热:“夫人大恩...”
“快走吧。”沈沧澜替她理了理衣领,“记住,出城后往南走,有人接应。”
楚暮词重重点头,登上马车。车帘落下前,她最后望了一眼皇城——火光映天,如同她动荡的命运。
马车疾驰而去,消失在夜色中。沈沧澜独立风中,目送马车远去,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何必冒险?”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沈沧澜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老爷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沈砚舟从暗处走出,目光复杂:“夫人今夜好大手笔,连皇后娘娘都请动了。”
沈沧澜转身,面色平静:“老爷说什么,沧澜不懂。”
沈砚舟注视她片刻,忽地笑了:“夫人总是这般...滴水不漏。”他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只望那楚小姐,值得夫人这般费心。”
“值不值得,我自有分寸。”沈沧澜语气淡然,“老爷若无他事,沧澜还要去向娘娘复命。”
沈砚舟让开道路,意味深长道:“但愿夫人永远这般从容。”
沈沧澜颔首离去,背影挺直如松。
夜色深沉,前路未卜。但至少这一刻,困雀已出笼,翱翔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