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沧澜》穆妤

15、烛映画皮

　　腊月三十，除夕。

　　楚府张灯结彩，却掩不住一股萧瑟。楚暮词坐在镜前，由侍女梳妆，准备出席家宴。镜中的少女面庞清减，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大小姐今日戴这支珠花可好？”侍女取出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楚暮词瞥了一眼，淡淡道：“太招摇了，换那支白玉簪吧。”

　　侍女依言更换，忍不住道：“大小姐近日越发素净了。”

　　楚暮词不语。自得知苏瓷真面目，她看这些珠翠华服，只觉虚伪可笑。不如素衣简饰，落得清净。

　　家宴设在正厅。楚雄端坐主位，李姨娘陪坐一旁，巧笑倩兮。柳氏仍被软禁在别院，不得团圆。

　　楚暮词安静用餐，味同嚼蜡。楚雄似心情颇佳，多饮了几杯，话也多了起来。

　　“词儿，元宵灯会好生准备。”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女儿，“太师那日也会去，你若得他青眼，将来富贵无穷。”

　　楚暮词垂眸：“女儿愚钝，恐负父亲期望。”

　　“诶，有苏大家帮你，怕什么？”楚雄笑道，“那苏瓷倒是识趣，昨日还送来厚礼，说是谢我允你与她同游。”

　　楚暮词手中筷子微微一滞。苏瓷竟已暗中打点父亲？动作好快。

　　宴至半酣，门外忽报：“老爷，苏大家来了，说是给大小姐送元宵的新衣。”

　　楚雄大喜：“快请！”

　　苏瓷袅袅而入，一身绯色锦袄，怀抱一个精致衣匣。她先向楚雄行礼，又笑盈盈走向楚暮词：“妹妹瞧，我赶着让人裁的新衣，专为灯会准备的。”

　　衣匣打开，是一件流光溢彩的羽缎斗篷，上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凤图，华美非常。

　　楚雄连连称赞：“苏大家费心了！词儿，还不快谢谢姐姐？”

　　楚暮词强忍恶心，起身道谢。手指触到斗篷内衬，忽觉有异——那布料看似柔软，实则厚实沉重，若落水，必成累赘。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惊喜：“姐姐真真是巧手，这斗篷美极了。”

　　苏瓷眼中闪过得意，亲昵地替她披上斗篷：“妹妹喜欢就好。元宵那日，定让全城人都看直了眼。”

　　二人状似亲热，各怀鬼胎。

　　宴罢，苏瓷邀楚暮词去房中小坐。楚暮词知她必有话说，便应下了。

　　房中暖香融融，苏瓷屏退侍女，亲手沏茶。

　　“妹妹近日似乎清减了。”她柔声关切，“可是有什么心事？”

　　楚暮词轻抚茶盏：“年节忙碌，有些疲累罢了。”

　　苏瓷注视她片刻，忽道：“我听说...沈夫人前日又差人来了？”

　　楚暮词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笑：“姐姐消息真灵通。不过是送些年礼，沈夫人客气罢了。”

　　“沈夫人确实客气。”苏瓷似笑非笑，“只是我听说，沈家与太师府近日有些不愉快。妹妹与沈夫人往来，恐惹太师不快。”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楚暮词指尖发冷，强自镇定：“姐姐说笑了，沈夫人与我只是寻常往来，与太师何干？”

　　苏瓷轻笑，忽转话题：“说起来，我给妹妹画的那幅小像已经裱好了，妹妹可要看看？”

　　不待回答，她已取出一卷画轴展开。画上是楚暮词舞剑的侧影，笔法精妙，栩栩如生。但细看之下，画角题着一行小字：“明珠蒙尘，待我拂拭。”

　　楚暮词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这哪里是知己赠画，分明是占有者的炫耀！

　　“姐姐画工越发精进了。”她勉强笑道。

　　苏瓷抚画轻叹：“妹妹这般人才，合该万众瞩目。可惜...”她忽压低声音，“困于浅滩，不得施展。”

　　楚暮词心中一动，试探道：“姐姐的意思是...”

　　苏瓷注视她，眼神炽热：“若妹妹愿意，我可助你摆脱困局。太师府虽好，终究是笼子。不如...与我携手，共谋前程？”

　　这话说得露骨，楚暮词终于明白苏瓷所求——她要的不是知己，而是傀儡！一个由她操控，为她增光的玩物！

　　“姐姐说笑了。”楚暮词起身，语气转冷，“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岂能儿戏。”

　　苏瓷笑容微僵，旋即恢复如常：“是我唐突了。妹妹莫怪。”她亲热地拉住楚暮词的手，“我也是为妹妹着想。那太师府...并非良栖。”

　　楚暮词抽回手，淡淡道：“天色已晚，姐姐请回吧。”

　　送走苏瓷，楚暮词独坐灯下，心中翻涌。方才苏瓷那番话，分明是在试探拉拢。若她不从，怕是会遭报复。

　　她取出沈沧澜所赠银铃，轻轻摩挲。还有七日，便是初七。只要熬过这七日...

　　正沉思间，窗外忽传来一声轻响。楚暮词吹熄烛火，悄悄望去，见一道黑影掠过院墙，身形娇小，似是女子。

　　又是苏瓷的丫鬟？楚暮词心中冷笑，索性推开窗：“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杯茶？”

　　黑影一顿，旋即消失无踪。

　　楚暮词关窗，心中却不安——对方夜探频繁，怕是有所行动。

　　果然，次日清晨，楚雄突然召她前去。

　　书房内，楚雄面色阴沉：“昨日苏大家来说，你与沈夫人往来甚密，可有此事？”

　　楚暮词心中一惊，面上却平静：“沈夫人惜才，赠过几本书罢了。”

　　“最好如此。”楚雄冷声道，“沈家与太师不睦，你少与他们往来。若是坏了婚事...”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明显。

　　楚暮词垂首应下，心中明镜似的——苏瓷这是要断她后路。

　　回到房中，她思虑再三，终是冒险传信给沈沧澜，只四字：“画皮已揭。”

　　当日下午，沈沧澜便差人来请，说是得了一幅名画，请楚暮词共赏。

　　楚雄本不欲允，但碍于沈家颜面，只得放行。

　　马车驶向沈府，楚暮词心中忐忑。不知沈沧澜是否收到她的信，又作何打算。

　　沈府花厅内，沈沧澜正在赏画。见楚暮词来，她微微一笑：“妹妹来得正好，看这幅《雪夜访戴图》，可还入眼？”

　　楚暮词会意，上前观画。二人借画喻事，低声交谈。

　　“苏瓷已向楚将军告状，说你我往来过密。”沈沧澜语气平静，“妹妹近日需更加小心。”

　　楚暮词苦笑：“她这是要断我所有退路。”

　　“无妨。”沈沧澜眸光微冷，“她既出手，我们便接招。”她指向画中雪夜，“你看这雪，看似柔软，却能掩埋一切。”

　　楚暮词心中一动：“夫人的意思是...”

　　“元宵灯会，她必有所动。”沈沧澜低声道，“我们将计就计，借此机会金蝉脱壳。”

　　她细细说来，计划周密。楚暮词听得心惊，却又佩服——这位沈夫人，果然手段非常。

　　“只是...”楚暮词迟疑，“若连累夫人...”

　　沈沧澜轻笑：“我自有分寸。”她忽转话题，“妹妹可还记得那日我问你会否泅水？”

　　楚暮点头。

　　“那便好。”沈沧澜意味深长，“灯河虽冷，却是生路。”

　　二人又商议片刻，楚暮词方告辞离去。

　　回府路上，她心思纷乱。沈沧澜的计划大胆至极，成败只在一线之间。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无他路可走。

　　马车经过苏家糕点铺时，楚暮词无意一瞥，恰见苏瓷从铺中出来，身边跟着一个锦衣男子——竟是太师府的管家！

　　二人交谈甚密，苏瓷笑容甜美，哪还有平日清高模样。

　　楚暮词忙放下车帘，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好个苏大家，果然早已投靠太师府！

　　是夜，楚暮词辗转难眠。她取出那件羽缎斗篷，细细摸索，在内衬夹层中发现些许异样——似乎缝入了什么重物。

　　她用剪刀小心拆开线脚，倒出些许细沙般的金属碎屑。这若是落水，足以让人直沉河底！

　　好毒的心计！表面赠衣示好，暗藏杀机！

　　楚暮词冷汗涔涔，后怕不已。若非沈沧澜提醒，她真要着了道儿！

　　她将斗篷原样缝好，心中已有计较。

　　既然对方布下杀局，她便借此脱身！

　　窗外月色凄冷，楚暮词抚着腰间银铃，眼神渐坚。

　　还有三日，便是元宵。这场戏，她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