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沧澜》穆妤

12、云锦暗纹

　　腊月廿三，小年。京城银装素裹，年味渐浓。

　　沈府张灯结彩，仆从穿梭忙碌，一派喜庆景象。沈沧澜端坐厅堂，指挥若定，将年节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

　　“夫人，老爷说今年祭祖的贡品要加倍，特别是南海珍珠和西域香料，务必挑最好的。”管家躬身禀报。

　　沈沧澜颔首：“早已备妥。另备下百斤上等银丝炭，送往祖宅，就说是老爷孝心，请老太爷、老太太取暖用。”

　　管家领命退下。一旁的心腹侍女低声问：“夫人何苦如此周到？老太爷、老太太平日对您...”

　　“礼数不可废。”沈沧澜语气平淡，“况且瑜儿在祖宅，总不能让他冻着。”

　　提到儿子，她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沈瑜自幼被公婆接去抚养，与她不亲。那孩子颇有经商天赋，却性子冷清，像极了他祖父。

　　午後，沈砚舟突然回府，带来一个消息：严太师府送来请柬，邀沈家夫妇除夕前夜赴宴。

　　“太师亲自相邀，倒是给足面子。”沈砚舟把玩请柬，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沧澜，“夫人以为如何？”

　　沈沧澜接过请柬，心中明镜似的——这宴无好宴，必与楚家婚事有关。

　　“老爷决定便是。”她将请柬放回案上，“只是年终事忙，若是不去，遣人送份厚礼也可。”

　　沈砚舟轻笑：“夫人何时变得这般怯场？莫非是...”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担心见到那位楚小姐？”

　　沈沧澜面色不变：“老爷说笑了。沧澜只是觉得，年关时节，各家都忙，何必凑这热闹。”

　　“再忙，太师的面子不能不给。”沈砚舟直起身，“况且，我也好奇，那位让夫人青眼有加的楚小姐，究竟是何等人物。”

　　他话中有话，沈沧澜只作不知：“既然如此，便依老爷意思。”

　　沈砚舟打量她片刻，忽然道：“说起来，夫人嫁入沈家这些年，将家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父亲母亲时常夸赞。”

　　这话来得突兀，沈沧澜心中警惕：“分内之事，不敢当夸赞。”

　　“只是...”沈砚舟话锋一转，“夫人似乎从未真正把自己当作沈家人。就像那云锦，表面华丽，内里却疏离得很。”

　　沈沧澜抬眸，正对上丈夫探究的目光。她想起初嫁时的憧憬，那时她也曾盼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可惜沈砚舟要的只是一个能打理家业的贤内助，公婆要的只是一个能光耀门楣的儿媳。

　　“老爷多心了。”她垂下眼帘，“沧澜既嫁入沈家，自然以沈家为重。”

　　沈砚舟笑了笑，不置可否：“但愿如此。”说罢转身离去。

　　沈沧澜独坐厅中，指尖冰凉。她想起自己的娘家——江南林家，也曾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当年她带着丰厚嫁妆嫁入沈家，本以为强强联合，能共创辉煌。

　　谁知公婆自视清高，嫌商家铜臭；丈夫风流倜傥，却无心真情。她空有万贯嫁妆，却买不到半分真心。

　　“夫人，”侍女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楚小姐差人送来年礼。”

　　是一幅画。展开来看，竟是那日她们在墨香斋暗谈的场景——窗边对坐二人，中间一盏琉璃灯，灯下压着一柄小剑。画工虽稚嫩，意境却传神。

　　沈沧澜会意，这是问她计划进展。她轻抚画中琉璃灯，心中已有计较。

　　是夜，沈沧澜密令心腹：“去查严太师除夕宴的宾客名单，特别是与楚家有关之人。”

　　不出所料，楚家也在受邀之列。这分明是严太师要当众坐实婚事，让楚家无从反悔。

　　沈沧澜沉思片刻，提笔修书一封，差人秘密送往楚府。

　　楚暮词收到信时，正在为元宵灯会做准备。苏瓷送来一套精美衣裙，说是特意为她定制。

　　“妹妹穿这身去灯会，定能惊艳全场。”苏瓷笑着为她比量，“我约了几位社中姐妹，同游灯河，还可作诗比赛，定然有趣。”

　　楚暮词心不在焉地应着，直到沈沧澜的信送到。

　　信上只是寻常问候，却暗藏玄机：“闻妹善画，偶得前朝《灯市图》一卷，盼共赏之。另，琉璃易碎，慎勿近火。”

　　楚暮词心中一震——沈沧澜这是在警告她，元宵灯会有危险？

　　她下意识看向那套华美衣裙，心中升起疑虑。苏瓷的热情，是否太过巧合？

　　“姐姐，”她状似无意地问，“灯会那日，都有哪些姐妹同去？”

　　苏瓷报了几个名字，皆是琉璃社的成员，听起来并无异常。

　　楚暮词稍稍安心，却又想起沈沧澜的警告，心中忐忑。

　　与此同时，沈府别院中，沈沧澜正在见一位特殊客人——来自江南的老管家，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

　　“小姐，”老管家仍用旧称，“查清楚了。苏瓷的父亲确实开了间糕点铺，但近日暗中与太师府的人有往来。”

　　沈沧澜眸光一凛：“所为何事？”

　　“似乎是为她弟弟科考之事。太师府答应保举，条件是...”老管家迟疑片刻，“要她盯紧楚小姐，特别是与您接触的情况。”

　　果然如此。沈沧澜冷笑。那苏瓷看似与楚暮词交好，实则另有所图。

　　“小姐打算如何处置？”老管家问。

　　沈沧澜沉吟片刻：“按兵不动。我倒要看看，这出戏能唱到几时。”

　　老管家退下后，沈沧澜独坐灯下，思绪万千。她想起自己刚嫁入沈家时，也曾试图讨好公婆，融入家族。可惜婆婆虚荣好掌控，公公清高重门第，始终视她为外人。

　　就连亲生儿子，也被婆婆以“继承家业”为由带走抚养，与她日渐疏远。

　　这些年来，她唯有将全部精力投入商业，才在沈家站稳脚跟。外人只见沈夫人风光无限，谁知金丝笼中的寂寞？

　　正沉思间，侍女通报：“夫人，少爷来信了。”

　　沈沧澜急忙接过。信是儿子沈瑜写来的，内容简短客套，只问安好，汇报学业，最后提了一句：“祖母说年后要带孙儿进京，为孙儿打点前程。”

　　沈沧澜握信的手微微一颤。婆婆要进京？这意味着什么？是为瑜儿的前程，还是...察觉了她暗中动作？

　　她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积雪，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纵然富可敌国，终究难逃家族桎梏。

　　忽然，她想起楚暮词画中那柄悬于琉璃上的小剑。锋利，坚定，充满力量。

　　是的，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还有一个需要她庇护的人。

　　“备车，”她吩咐侍女，“去墨香斋。”

　　有些局，该开始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