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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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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驱散了云阙京最后一缕夜色。蓝珏并未急于立刻动身南下,她深知南疆瘴林绝非善地,黑水泽更是凶名在外,若无充分准备,贸然闯入与送死无异。
她的第一站,是城西的“万卷楼”。此楼并非云阙京世家所有,而是一处由几位散修大能联合创办、面向所有修士开放的典籍交易与查阅场所。楼高七层,飞檐斗拱,收藏了海量的玉简、帛书、兽皮卷乃至一些来历不明的古老石刻,只要支付足够的灵石,便可查阅相应的资料。
蓝珏缴纳了一笔不菲的灵石,被引至专门存放地理风物志的区域。高大的书架直抵穹顶,空气中弥漫着陈年书卷的气息。她目标明确,直接寻找关于南疆,特别是黑水泽附近的记载。
她首先翻阅的是近百年内游历修士所著的《南疆行记》、《瘴林见闻录》等。这些记载大多语焉不详,充满了警告与渲染危险的词句。“黑水泽,终年毒瘴笼罩,泽水漆黑如墨,触之蚀骨腐肉……其内多生诡异毒虫妖植,更兼有上古遗留的天然迷阵,修士入内,十不存一。”
关于“腐骨灵花”与“毒瘴芝”,这些游记中提及甚少,只模糊记载它们生长在毒瘴最浓郁、阴气最盛之地,通常伴有强大的守护妖兽或天然险境,是炼制某些剧毒丹药或诡异蛊虫的稀有材料。
随后,她调阅了一些更为古老、但被认为更接近真实的地图与地理志。在一张绘制于千年前的《南疆堪舆略图》上,黑水泽被标注在一片巨大的沼泽区域中心,其范围比现今传闻的要广阔数倍。图侧有小字注解说:此地古称“黑水玄泽”,传闻乃上古时期某场大战后,大地裂开,幽冥阴气上涌所形成,曾有大能推断其下可能连通着某个废弃的“修士洞府”或“阴脉节点”。
“修士洞府”、“阴脉节点”……蓝珏将这些关键词默默记下。凤挽他们采集这两种药材,究竟是为了什么?寻常丹修炼制提升修为或是疗伤的丹药,根本用不上这些。
她又寻到一些关于南疆本土势力与近期异动的零星记载。南疆并非完全的无主之地,那里盘踞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部落与修仙家族,大多擅长蛊毒巫咒之术,与中原修仙界往来甚少,且极为排外。近几十年来,似乎有一些中原修士,因各种原因,例如被仇家追杀、修炼邪功、寻找稀有资源等潜入南疆,并与当地势力或彼此之间爆发过不少冲突。
其中一份不起眼的简报提到,约在二三十年前,曾有一伙身份不明、功法诡异的修士在南疆瘴林边缘活动,行事狠辣,疑似与几起过往商队和散修失踪案有关,但其行踪飘忽,始终未能查明跟脚。
“功法诡异”、“行踪飘忽”……这与任务报告中描述的袭击者特征隐隐吻合。
在万卷楼耗费了整整两日,蓝珏将所能找到的、有价值的信息尽数刻录进空白玉简中。虽然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对黑水泽的环境、可能存在的势力有了初步了解。她知道,这些纸面上的记载终究有限,真正的答案,必须亲赴险地才能找到。
离开万卷楼,她又去了云阙京内最大的坊市,采购了大量针对瘴气、毒虫的丹药与符箓,以及一些品质上佳的解毒灵草。她甚至不惜花费重金,购买了一枚能短暂预警致命毒素的“避毒珠”。
一切准备就绪。
第三日清晨,蓝珏退了客栈房间,径直走向云阙京的南方飞舟渡口。她并未选择租赁飞舟,那样目标太大,容易引人注意。而是购买了前往最靠近南疆瘴林的人类城池——“南芜城”的大型公共云舟票。
云舟缓缓升空,穿透云层,将繁华瑰丽的云阙京渐渐抛在身后。
蓝珏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山河大地,心境如同这高空的流云,看似平静,内里却奔涌不息。她轻轻抚摸着横置于膝上的长剑,冰凉的触感传来,带来一丝令人安心的坚定。
南芜城距离云阙京路途遥远,即便云舟速度极快,也需十余日的行程。舟上修士众多,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蓝珏大多时间都在自己的舱房内打坐调息,或是研读整理自万卷楼得来的资料,偶尔才会去舟上的茶座稍坐,听听南来北往的修士谈论各地的见闻轶事。
行程过半,某日午后,蓝珏正在茶座一角静坐,耳畔充斥着各种交谈声。突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们听说了吗?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附近几桌的交谈声瞬间低了下去,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个激动得满脸通红的中年修士。
“何事能让道友如此失态?”旁边有人问道。
那修士猛灌了一口灵茶,喘着气,声音带着颤抖:“云阙京!是云阙京!没了!彻底没了!”
“什么没了?你说清楚!”
“就在三天前!不对,可能是四天前,云阙京,那座天上仙城,被人给打下来了!不,不是打下来,是炸了!听说半个城都塌了,坠落到下方的无定河河谷里去了!天啊……”
茶座内顿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随即,嗡的一声,如同炸开了锅。
“不可能!云阙京有上古大阵守护,世家高手如云,谁能把它打下来?”
“是真的!我也刚从别的渠道听到风声,说是姬家内部出了大变故,是他们自家人动的手!”
“自家人?谁有这么大本事和胆子?”
“还能有谁?据说……据说是那位姬家大小姐,姬睦!”
“姬睦?!她不是姬家下一代家主吗?她为何要……”
“谁知道呢?听说她手段狠绝,清洗了族内大半反对者,引动了护城大阵的核心……我的宗门就在云阙京附近,传来的影像玉简里,那叫一个惨啊……琼楼玉宇成了废墟断垣,仙家名城,一夜之间沦为地狱……”
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幸灾乐祸声交织在一起,整个茶座乱成一团。
蓝珏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泛白。
云阙京……坠落了?
那个十六岁时初见,繁华鼎盛、流光溢彩,仿佛汇聚了世间一切灵秀与富贵的仙家名城……毁了?
是姬睦做的?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初遇时姬睦那身华美流云裙裳折射出的璀璨光晕;月下竹林她吹笛时慵懒戏谑的眼神;湖心亭内她身着宫装、言笑晏晏令人恍惚的魅影;还有不久前在云阙京街头,她提壶饮酒、与自己擦肩而过时那空茫陌生的目光……
那个骄傲、明媚、心思难测的世家天骄,竟然亲手葬送了自己的云阙京?
蓝珏垂下眼眸,将杯中微凉的灵茶一饮而尽。茶水苦涩,余味寡淡。
云阙京的存亡,姬家的兴衰,于此刻的她而言,竟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她心中唯一的念头异常清晰——
无论外界如何天翻地覆,她都要继续南下。
云舟在南芜城高耸的渡口缓缓停稳时,一股与云阙京的灵秀、北境的肃杀截然不同的、混杂着湿热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蓝珏随着人流踏上南芜城的土地。
脚下是略显泥泞的硬土路面,被往来不绝的人畜车辆碾出深深浅浅的辙痕。环顾四周,所谓的城墙,并非中原常见的青砖巨石,而是由粗大的圆木和夯土混合搭建而成,布满风雨侵蚀和兽爪抓挠的痕迹,墙头插着色彩鲜艳、绘有各种狰狞图腾的旗帜,在潮湿的微风中猎猎作响。
城内的建筑也大多低矮粗糙,多以竹木为主。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用的是一种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夹杂着许多蓝珏听不懂的土语。
行人更是形形色色。有身着中原服饰、但风尘仆仆的修士和商旅;有皮肤黝黑、穿着色彩斑斓短褂、身上挂着兽牙骨饰的本地土著;也有一些用厚重斗篷或面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物,匆匆穿梭在人群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原始的、躁动的、同时又充满警惕的氛围。
这里是与秩序井然的云阙京完全不同的世界,是文明与蛮荒的交界地带,是冒险者的乐园,也是亡命徒的温床。
蓝珏敏锐地察觉到,城内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感。不仅仅是边城固有的警惕,更添了几分骚动与不安。她听到路过的几名修士正在激烈地交谈,声音虽刻意压低,却难掩其中的惊惶。
“……消息确凿!云阙京真的坠落了!有人引动了核心大阵……”
“我的天……那可是云阙京啊!仙盟的脸面,就这么……没了?”
“何止没了!听说死伤无数,世家内部被清洗了大半,几个附庸家族也跟着遭了殃……仙盟现在已经炸开锅了!”
“这下要变天了……我们这边会不会受影响?物资供应……”
“谁知道呢!赶紧把手头的货处理了,观望观望吧……”
类似的议论,在街角、在茶棚、在客栈大堂,如同暗流般涌动。
云阙京的坠落,这座象征修仙界繁华与秩序巅峰的仙家名城的毁灭,其带来的震撼与恐慌,正以惊人的速度辐射向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连这偏远的南疆边城也未能幸免。
许多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对未来的茫然与忧虑。
蓝珏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却并非全无波澜。但她迅速将这股杂念压下。云阙京的存亡,于她此刻的目标而言,皆是远在天边的风暴。
她首先需要一处落脚点,以及更详细、更本地化的信息。她避开那些看起来人多眼杂的大型客栈,选择了一家位于偏僻小巷、由一对中年夫妇经营的小旅店。
安顿好后,蓝珏再次走入南芜城的街道。她没有急于打听黑水泽的具体情况,而是先熟悉这座城池的布局。
她走过喧闹的中央集市,那里除了贩卖寻常生活物资,更多是各种南疆特有的药材、毒虫、兽皮、矿石,甚至还有一些被关在笼子里、眼神凶戾的低阶妖兽。
她注意到,城中随处可见一些悬挂着图腾或摆放着奇异盆栽的店铺,门帘低垂。那是本地巫蛊师或修行特殊流派修士的据点,外人轻易不敢打扰。
在一个售卖简易地图的摊贩处,蓝珏花费了几块灵石,购买了一份比万卷楼记载更为细致的《南芜周边地域略图》。
摊主是个精瘦的本地人,操着生硬的通用语,见她目光落在标注着“黑水泽”的区域,便咧嘴露出一口被染黑的牙齿,含糊地警告道:“客人,那里……去不得,邪门得很嘞。”
蓝珏只是淡淡点头,付了钱,将地图收起。
随后,她走进一家客人较多、消息相对灵通的酒肆。在角落里坐下,点了一壶本地产的、味道辛辣的土酒,几样粗糙的小菜,默默倾听。
酒肆里谈论最多的,依旧是云阙京坠毁的消息,各种夸张、惊悚的版本在酒精的催化下飞速传播。偶尔,也会有人提及黑水泽。
“……前阵子又有一队人进去了,说是找什么‘腐骨花’,到现在没出来……”
“嘿,找死嘛那不是!那地方,瘴气毒虫就算了,听说最近还不太平,有‘外人’在里头活动……”
“嘘!小声点!那些‘外人’可不好惹……”
“外人”?蓝珏心中一动,这或许与袭击凤挽她们的那伙人有关。
她耐心地坐了近一个时辰,将零碎的信息在脑中拼凑。直到夜幕降临,酒肆里点燃了气味刺鼻的油灯,她才起身离开,融入了南芜城愈发昏暗、也愈发危险的夜色之中。
回到狭小的客房,蓝珏在桌上摊开新买的地图,与从万卷楼复制的信息相互印证。黑水泽位于南芜城西南方向,深入瘴林约三百里处,其间并无正式道路,只有一些猎户和采药人踩出的、时断时续的小径。
云阙京坠落的消息像一层厚重的阴霾,笼罩在心头,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被其分散心神。明日,她需要找到可靠的向导,或者至少获取更精确的路径信息。凤挽可能留下的痕迹,或许就在那片被死亡迷雾笼罩的沼泽深处等待着她。
窗外,南芜城的夜晚并不宁静,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夹杂着几声模糊的咒骂与犬吠。蓝珏吹熄油灯,和衣躺在坚硬的板床上,怀中抱着她的剑,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