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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女鬼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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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说完这句话,我便又开始头疼,就像脑子里被人扔进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地响。
果然,我不适合思考任何问题。
我直接了当的问,“他都死了,你还来这个房间找他干嘛?既然你们认识,那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我想小钰哥,所以来这儿看他,他曾经是妈妈的病友,我去上课时他帮我照顾妈妈。”小女孩顿了顿接着说,“小钰哥哥是这个世最温暖的人。”
看不出来,一个有爱心一个有义气,我的目光停在那些花上,今天小女孩送来的那些已经不新鲜了,蔫巴巴的像死鱼,“他已经死了,你还给他送花做什么?他又收不到。”
女孩摇摇头解释道,“不是的,是哥哥的姐姐喜欢花,我是给她送的。”
给姐姐送?
我环顾四周,这个房间一直以来除了偶尔敢住进来的病人也只有我一个人,哪有别的姐姐?
“谁啊?”不会还有另外一个我看不见的女鬼吧。
“但她很久之前在这家医院去世了,哥哥会经常买花送过来,他说,姐姐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花算一个,哥哥想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能收到漂亮的花。”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很幸福,应该是在替她口中那人开心,“现在小钰哥肯定和姐姐团聚了,我怕他没有花可以给姐姐,所以送花的这个任务我就承包了。”
我静静的听着,却感觉脸上有滚烫的东西落下。
我伸手摸了摸。
湿的。
小女孩惊讶看着我,“姐姐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我又重新摸了摸眼睛,泪水灼着我的指尖,好温暖。
原来我们鬼也是有眼泪的,可我为什么会哭呢?
我只顾着自己难受,直到小女孩离开,我都没问她哭的原因。
哎,我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自那天谈心后,我俩便熟悉起来,她每次来病房也会给我捎一支花。
但我觉得那些花都没小女孩可爱。
她笑起来,眼睛弯的像半块西瓜,又甜又清爽,她把向日葵递给我,“没有女生不喜欢花哦。”
我高兴的合不拢嘴,可是又有些难过,她送的花,我怎么努力都握不住。
树枝像把剑穿过手心,落在地上时花瓣被打散,小女孩也不生气。
不知不觉入了冬,医院早早开了暖气,可能是太暖和的原因,我总犯困,当我第五次因为睡觉而错过小姑娘后,她撇着嘴冲我抱怨,“你只知道睡觉,我昨天送的花你还没看就被清洁阿姨扔了。”
我连忙安慰她,“对不起啊,姐姐错了,我保证以后等你走了我再睡,或者我去七楼女鬼那偷一些咖啡喝,提提神,我不会再错过你了。”
她听了这话脸上才重新露出微笑。
可......事情已不在我的掌控范围内,这次我毫无征兆像冬眠一样睡了两个星期。
等我醒来只看见地上放了朵白菊花,跟外面飘着雪的颜色一样,洁白无瑕,又寂静。
我等了一天也不见小女孩。
第二天清洁工丢了那朵花。
第三天我挪到离门近一点的墙上等她,这样她一进门就能看见我,我决定这次要好好道歉。
第四天,第五天我都没能看见她,那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我不甘心的隔着门窗玻璃向外张望,等不及了我便在全医院游走,一间挨着一间的找。
走廊开了一盏灯,尽头很黑,因为快过年医院没有什么人,这本来就安静,现在更冷清了。
突然,走廊变得吵闹起来,护士们急急忙忙推着车走进612,过一会他们推着床出来,上面躺着一个人,身体被白布盖着,一只满是老茧又爬满皱纹的手露在外面。
他们穿过我时,我听见旁边有人在叹息,有人在哭泣。
楼下放起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很久,我听着那些声音,脑子电光火石想起了以前。
3.
我在医院待了半年,过年前爸妈把我接回了家,一箱行李和大袋药塞在后备箱里。
到家弟弟刚比完赛回来,小小的他穿着西服,手里抱着和他差不多大的琴,小脸因为吃力憋的通红。
他看到我很高兴,直接冲过来搂住我,大喊着,“姐,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他掩饰不住的开心,让我也多笑了些。
我们很久没见,这段时间他长了个子,但还是小小一个,轻而易举就能抱起来。
“我跟你打电话,姐姐怎么不接啊,妈妈是不是又不给你零花钱?放心我攒了很多钱,我们去买手机,这样我想你的时候就可以给你打电话了。”他亲昵的搂着我的脖子又重复一遍,“姐姐,我很想你。”
小孩越发的会撒娇。
我将头抵在他的额头,蹭了蹭,“小乖,姐姐也是。”
他仰着小脑袋看我,“姐姐,你还会回去吗?”
我知道他问的是医院。
上次弟弟来看我,走的时候抱着我使劲撒打滚。
因为他看到了我抽屉的那些药,还有旁边的设备,他以为我胳膊上的乌青是在医院弄的,认为我被人欺负,不管我怎么哄都没用。
他说他讨厌那个把姐姐关起来的地方。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回去,只是我的主治医生说,我现在的情况已经比刚治疗时好很多了,情况好转,就不会影响正常社交。
是个乖孩子的话就不会回去。
“姐姐,你不会再回去了吧?”他期待地看着我又问,“就留在家里可不可以?”
弟弟不懂什么是心理疾病,他只想留住姐姐。
我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是揉揉他的头,把事先准备的玩具递给他,扯开话题,“姐姐给你带了礼物。”
他的眼睛亮起来,看也没看把玩具抱在怀里,又紧紧的搂住我的脖子,亲了又亲,“姐姐送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爱惜。”
晚上爸妈还在外面忙,我和弟弟在客厅看动画片,周日弟弟是被允许有两个小时的娱乐时间,电视里播放着一些机器人。
弟弟在旁边絮絮叨叨跟我讲错过的剧情。
看的正起劲他突然跑回房间,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幅画。
那张画上有一高一低两个小人,空白的地方工工整整写着:我爱姐姐。
我着实吃了一惊,因为上次离开时弟弟的字还歪歪扭扭的,“这是小钰画的吗?字也是你写的?”
他使劲点了点头,指着画中的一个小人骄傲的说,“姐姐,你看这个捧花的人像不像你?”
“像!”我冲他竖起大拇指,“小钰这么厉害啊,长大可以当个厉害的画家!”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姐姐我可想你了,但是你走了很久也不回家,我想你也见不到你,于是我就把你画下来,储藏室有很多画笔,我在那画了很多,有你给我讲故事的,你接我放学的,还有你回家的时候,我想着画着,就好像你还在家一样。”
果然我平时没白疼他。
“这个是我,”他看着画很认真的给我解释,“我以后要长这么高,比爸爸还要高,这样他们要再带你走,我就可以挡在你面前了。我是男子汉,我要保护姐姐。”
“我不要你离开。”
最后,那些画都带了一些哭腔,“小钰想姐姐陪着长大,你不要走,不要去医院,你怎么能吃那么多药,苦不苦。”
我慌忙伸手去擦弟弟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我心里。
傻弟弟。
“我不会走了。”
有你在,有你需要我,我就不会再离开。
就在这时,我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门口,眼神冰冷,下一秒她推门走了出去,那天起我再没见过她。
离除夕还有两天,爸妈一直在应酬,家里还是我和弟弟,白天我送弟弟去补习班,回家等老师上门补课,晚上也是一张张卷子写。
和在医院没什么区别。
除了看病,其余时间也都在学习。
过完年就要高考了,因为住院欠了很多功课,要赶紧补回来,此刻不能也不允许自己退步太多,我已经复读过一次了,在有第二次,医院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但老师拿着我的卷子摇头时,我就知道自己完了。鲜红的叉后面写着:没用、失败、废物。这些词语好像就跟在我做的每一张卷子上,红叉擦不到,那些字也擦不掉。
我下意识感到害怕,怕妈妈看见这张卷子和那些字,真的以为我又让她们失望。
老师走后,我把那张卷子藏起来。
很久没出现的恐慌冒出头,我去拿药,缓解不了就拿出书转移注意力,困了就只吃白色的药片。
一本又一本的刷题,一章又一章的背,我不能做一直生病的人,既然出院了那就得好好学习,让父母骄傲。
有时候弟弟会陪我学,小人儿捧着书坐在我旁边,偶尔问我课本上的生字怎么读,他要是觉得无聊就去巷子口玩一会,回来在我书桌旁边放上摘来的花,又或者给我表演才艺,琴声悠扬就像此刻流淌的温馨时间。
除夕前一天晚上,弟弟来到书桌前神神秘秘问我,“姐姐你喜欢吃糖吗?”
我合上书本,回答他:“喜欢。”
“那姐姐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糖果?”
我已经瞥见弟弟身后的粉色小瓶,但还是想了一会回答他,“草莓吧,闻起来很香。”
他自己默默的重复一遍,然后把手背过去,像变魔法从身后掏出一根粉色的棒棒糖,他细心的把糖纸剥开,递给我。
粉色的糖像跃在弟弟指尖上的星球,属于他给我的童话王国。
我接过叼着。
他自己也含了一颗,有些吐字不清,“爸妈平时都不让我吃糖,你都不知道我平时多羡慕有糖的小朋友,那天老师说,以后十个小红花可以兑换一颗糖,我高兴坏了。”
我们家什么都不缺,可弟弟只想要颗从来没得到的糖。
“我每天能得到三枚小红花,好好吃饭一颗,回答问题一颗,主动捡拾垃圾一颗。你看,这些都是我用小红花攒到的,”他把玻璃瓶拿出来,像献宝一样把罐子塞给我。
“姐姐,你吃的药是不是很苦啊?”
“我昨天看你吃完眼睛都红了,姐姐,这些糖我都给你。”
我吸吸鼻子,悄悄抿把眼泪,把弟弟搂在怀里,贪婪地珍惜着此刻的甜。
弟弟很傻。
如果我们一直一直都能像此刻这么幸福该有多好。
我哄了哄他,一人噙着一颗糖。
弟弟又去拿糖,卫衣下滑露出了胳膊,半截乌青爬在上面,在他白嫩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这些伤我再熟悉不过了,脑子嗡的一下,我立刻伸手拽过他手臂,将衣袖全掀了上去。
弟弟胳膊上爬着一道一道的乌青,像是鞭子抽的。
我耳朵旁边也被杂乱的噪音充斥着,那些声音有妈妈的嘶吼、爸爸的叹气、我和另一个她的争吵,还有医院滋滋的电流声。
头很疼。
“妈妈是不是打你了?”问完才发现自己声音颤抖的可怕,“她打你?”
弟弟摇摇头,从我手里抽出,连忙把自己的胳膊藏到身后。
“那是爸爸?”我又问。
“没有。”他还是坚持否认他们动手的事实。
我浑身在发抖,他才八岁。
“为什么打你?”
弟弟低下头,不说话。
此刻的弟弟就像每次面对父母时沉默的我,明明有很多话,但在一次次的声嘶力竭里,在他们很的爱里,为了感恩和给他们争气,那些话化成石头压在心里,堵上要开的口。
我换了个方式问,“是你没达到爸妈定的目标?”
小时候妈妈就是这样教育我的。
她说,我在你身上花了大把的时间和金钱,你要是学习不好怎么对得起我?挣钱不容易,你得体谅我和你爸,你看老家那家小孩能像你们一样来城里上学读书,你是我们的希望,全家的荣耀!
他们为了我放弃和奉献很多,我不能自私的只为自己,所以我拼了命的学,像他们一样为了生活吃苦而吃学习的苦,奖状越厚,妈妈越开心,她也会夸我好女儿,说我是她最乖的孩子。
达不到目标她会哭,浸湿第二名的奖状,她把书摔我身上,继续说,他们的不容易,又骂我不争气,饭桶一个,就好像我搞砸了这个世上最终要的事。
我在自我怀疑中愁的睡不着,于是我开始不睡觉,那么长的夜,每分每秒都在学。
就是抢回第一名,她还是一脸严肃,她说,如果不教训你,你的成绩是不会进步的,所以还得棍棒之下出孝子。
棍棒把我的十九年打成一个个目标,他们高兴时奖励一句乖孩子,不满意就化成一道乌青落在身体上,很疼,他们也知道我很疼,却还是哭着扬起鞭子。
那些伤疼的我躺不了床,只能坐着,我拿着笔,眼泪浸湿卷子,上面印着的题怎么也看不清,写不完不能睡。我这才发现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
应该是那些咽下去的石头压得人没力气时。
我没精神上学,记东西很慢,别人和我讲话我要很久才能反应过来,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
我想睡觉,可眼睛闭起来就是妈妈那佝偻的背,妈妈的奖励要比睡个好觉重要。
爸爸陪我看病,我把那些乌青藏起来,只把石头掏出来给医生看。
医生说:孩子心理出了问题,要吃药,家长要关心孩子的情绪,多跟孩子沟通交流。爸爸没什么文化,但他相信医生,于是每周陪我去市里看医生。
石头一次又一次的掏完,另一个我出现了,那个身上从来没伤的人,那么自由,那么快乐的她成为我唯一的朋友。
可我从没想过,弟弟会成为另一个我。
带着满身他们的爱,站在我面前,闷头给了我一棒。
错了,这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