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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女鬼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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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红裙子我就只想起这些,仅是一点的记忆就搞得我头昏脑胀,算了,当个鬼开心最重要,我索性就缩进墙里睡个昏天昏地。
可是有了回忆,也有后遗症。
我发现自己最近总是不开心,睡醒后也是闷闷不乐的。
小鬼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告诉我,这是抑郁的前兆。
我不知道,也很奇怪,鬼也会抑郁吗?
我看着屋里的闹钟指到七,在心里默数,差不多到十的时候,小女孩推门而入。
她今天带了束向日葵。
我猜对了,可是我却没以前那样高兴,心里堵着什么,压抑得透不过气。
我觉得我需要找个人谈谈,排解一下心里的郁闷,哪怕是一个小女孩。
于是我探出头试着喊了她一声,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小孩。”
她肩膀明显一颤,然后哆嗦起来。
“小孩,陪姐姐说说话吧,姐姐好孤单,你来陪我好不好?”
我话还没说完,见她撞开病房门飞了出去。
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样,一点都不尊老,本来我孤零零就已经很可怜了,小孩还怕我,根本一点都不像之前的那个病人好交往。
在无限郁闷中,我不禁感叹,鬼生真的太难了,和人类交朋友也很困难,开解自己更是难上加难。
那天以后小女孩也不来了,我又变成一个鬼,也提不起兴趣去参加鬼之间的聚会。
我想,我大概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鬼吧。
晚上我睡的正熟,模糊中听见门锁扭动的声音,我露出半个头悄悄观察来人。
前两天被我吓跑的小女孩从门缝中露出一张小心翼翼的脸,门缓缓被推开,她左手拿着十字架,右手拿着一把快要凋谢的雏菊,迟疑着迈进屋子,腿在空抖几下缓缓落下,另外一条腿像被粘在地上,挣扎着抬起。
一副勉为其难,又不得不进的样子。
她尽管害怕,还是走了进来,从门口到病床一路上走的小心翼翼,小脑袋四处张望,就像敌军进村害怕病房有埋伏一样。
埋伏没有,鬼倒有一个。
小女孩很可爱,我想笑又生怕再吓跑她,于是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毕竟,碰到一个能看见我的人类是件很难的事。
我趁小女孩放花的时间,悄悄地挪到门上,半只身体在门内,剩下半只悬在空中,像镶在上面的立体人行浮雕。
我准备来个守株待兔,到时候,她转过看见我,我守着门,她跑不掉,就只能老老实实跟我唠嗑了。
嘿嘿,我果然是只聪明鬼。
可今天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就走,她站在床边低着头,肩膀在抖,小幅度的抖动慢慢变得越来越显眼,还伴随着笑声呜咽。
小孩,是不是在哭啊。
还不得我猜测她到底怎么了,那些声音藏不住,像涨潮的海水一阵阵涌出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有些不忍心,出声安慰,“小孩,别哭了。”
她没有跑,应该哭的太大声是没听见我说话。
我挪动身体,从门上飘到她旁边,离她只有半米远。
“小孩,别哭了。”
她肩膀一颤,动作短暂的停滞后,哭的更大声了,撕心裂肺的声音在病房里甚至有了回音。
面对她的哭声我有些手足无措,我记得我也曾经这样哭过。
像是被世界抛弃了一样拼命的哭。
那些忘了的记忆,被小女孩的哭声拍到岸边,我岸边看到了这座医院,一如现在这样。
2.
记忆里,我在医院住了很久,久到这栋楼的护士我都能叫出名字,记忆里的人模糊了样子。
久到医院里的树木变得光秃秃,麻雀不再上面筑巢,望着树梢将天空撕裂时,世界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雪。
我和自己吵架是在一个冬天,没有任何预兆,我们撕破脸皮。
她红着眼睛一边嘶吼一边质问我,“不是说好二十岁就跟我离开吗?你为什么出尔反尔?”
新朋友走后,另一个自己就总是提起曾经我们约好了的这件事。
可我觉得医院很安静,有了总跟我说话的护士,吃完药后哄人的糖,可以晒太阳的院子,还有漂亮的裙子。
原来这个世界不止只有妈妈对我的一种爱。
我就舍不得离开了。
面对她的质问我没有反驳,也因为自己的毁约跟她道歉。
我去拉她的手,“我们就这样待在医院吧。”
她不愿我碰她,于是抬手打碎了旁边的花瓶,发泄似将摔在地上的花踩的稀巴烂。
那些花瓣像病房的血窟窿,我的心也破了一个大洞,一些恐惧和担心从那个洞里跑出来,包裹着我,很艰难的喘气。
我着急又说,“我们不回家了。”
我的回答她并不满意,发疯似的砸了病房里一切东西,药一粒一粒滚落在地板上,像苦的彩虹糖,那件红裙子被撕碎,红布片扔的满地都是。
等她累了,就滑坐在地上哭。
她哭的很委屈,看着我的眼神又那么绝望。
这件事总归是我不对。
她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不想失去她。我愧疚的走到她身边,想去抱她。
她见我过来,一把推开我,我没站稳歪歪扭扭倒坐在地板上,她只是冷眼看着我,反问道,“你能一辈子待在这吗?一辈子不回去,可能吗?”
我不知道从哪冒出的信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怎么做先留住她,“会的。”
她目光落到旁边的碎步上,扯出一个讥讽的笑,“真的?可你连自己穿什么都决定不了。”
“我......”
她继续说,“总有一天你会回家的,你妈爱你不是吗?你爸爸那么为你骄傲,还有你弟,他一直把你当榜样,你总要回家的。”
她说的都对,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直在医院住下去,我来这里是为了养病,既然是病,那就总会有好的一天,我痊愈的话就会回家了。
她看出了我的动摇,咬着牙说了狠话,“但你还在期待什么,你病好了,你爸妈也会好吗?”
“他们爱你,回去了就只剩这一种爱了,你还要继续接受吗?”
爸妈的爱为什么在她嘴里要被说的这么不堪?
我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站了起来冲她发脾气,“你凭什么这样说。”
她冷冷的盯着我,眼神又像在可怜我,“你真的对他们还有期待?”
在我心里,家还是那个家,妈妈只是严厉了些,况且我已经吃了很久的药,那么多那么苦的药,就连诊疗室的电击我都能忍,就是回家我能好好的。
我对上她的眼睛,点点头,“对,就是回家了又怎样。”
然后她笑的很大声,“你真是不死心。”
房间里都是她的笑声,大笑转为狰狞,于是血淋淋的揭开了很多我已经忘了的事。
“你住院这么久他们看过你几次?好像就那么一次吧,大庭广众之下的巴掌,你爸的冷眼旁观,人来人往的同情,你都忘了?你忘了那巴掌是多疼了?”
那些话像尖刀戳在我心口,划开被裹上的纱布,渗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你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神经病,把你送到医院,他们的耻辱就没了,再也不会有人在亲戚朋友面前说自己看见鬼。”她的话比十二月的寒风还冷,“你别忘了,他们还有小钰,珍宝的钰,而不是你这个多余的余,没了你这个失败品,她们还回去培养下一个。”
她不尽兴,还拿着刀在我的伤口上转了一圈,血淋淋的记忆让我痛的直不起腰。
我失去理智,发疯一样冲上去和她扭打起来,我扯着她的头发,她去拉我的耳朵。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想活着,得到一些爱而已。
我狠狠说道:“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被送进医院,妈妈也不会对我失望,我更不会跟弟弟分开。”
“都是因为你,你就不该出现。”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撕扯、咒骂、怨恨、痛苦和失望都揉碎了在这个病房里,我们哭着,满眼猩红,手却不放开对方,好像是一对不共戴天的仇人。
“真的因为我吗?”她收起刻薄很平静的反问我,“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没人和你玩,所以我就来了。”
我扯着她的动作像被她这句话按住了暂停键。
她也松开手,凌乱的头发散在面前,脸上还有几道指甲抓出的痕迹,很是狼狈。
“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我的记性向来不怎么好,摇摇头。
她听到我的答案笑了,“是在毕业典礼上。”
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
那天她穿着裙子,被人群簇拥着,璀璨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同学们都看她,她却坚定的走向我。
“那天他们都盛装打扮,你翻遍衣柜也没找一件像样的衣服,最后你穿着校服去了晚会。热闹中你像个异类突兀的出现在她们中间,没有人请你跳舞,没人挽你的手腕说八卦,你只好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安静的看着舞池中的花蝴蝶,我那天很漂亮吧,明明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为什么会跳舞呢?所以你回到家,第一次反抗了父母,你红着眼冲他们大声嚷,凭什么别人可以有朋友而你不行,当时他们也是给了你个巴掌。”
她一边回忆一边嘲笑我:“你当时多幼稚,明知道答案还要去问,爸爸妈妈费劲心力供你上学,你怎么能把时间花在学习之外的事上呢?”
“你每天除了学习还有好多的特长班要上,奥数课、游泳班、小提琴、美术......每天睁开眼就辗转在不同的培训班、兴趣班里,但你真心喜欢的也只有画画,后来你为什么不坚持画了呢?”
某次考试我丢了前几名,妈妈就把我房间所有跟学习无关的东西都没收了,那把琴、那些颜料、包括弟弟送我的娃娃和积木,它们堆在地下室,上面落满灰尘。
我的画被烧掉,无数个自由在院子里烧起熊熊大火,沾着颜料的火焰那么绚烂,衬得妈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格外憔悴,我低头,咽下要说的话。
“你辛辛苦苦完成的作品在她们眼里就只是废纸,你的爱好也不重要,你的感受不重要,你也不重要。”
“高中有同学邀你这个三好学生去唱歌,聚会结束爸妈闻到你身上的酒气,说你出去鬼混交不三不四的朋友,你那天点的流行歌都没听说过,你能交什么朋友?然后她逼着你说出聚会上的人,一个个打电话过去辱骂,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听着,你又是低着头什么也没说,维护同学的话没说,也不争辩,麻木又无情,你就不配有朋友。”
此刻我觉得心里很痛,比打架受的伤还疼,求饶似得张嘴,“你别说了。”
“你真可怜,”她的眼神像浸在冰窟一样冷,那把刀子终于把出来,真相像带出来的血,整个房间充斥着残忍血腥味,“你像一条被拴着的小狗,没有自由,永远被牵着走,就是反抗也只是挨上一顿皮鞭,汪两声回到狗窝里,等下次主人来,再摇着尾巴迎上去。”
我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流出,原来我曾经是这样啊。
在妈妈的爱里活成了一个孤独又妥协的人。
可妈妈好辛苦的养我,我不能做让她难受的事,她都是为我好,交朋友也是,送我来医院也是。
“所以我出现了。”她偏过头看着我,想得我的一些回应,“你本该成为的样子我都有。”
在我最孤独的时候,她蹦蹦跳跳来到我身边,拉着我,陪着我,是我身边唯一的色彩和快乐。
我们沉默着,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我的回应,她认真的看了我好久,一字一句的说,“可是,我就要走了。”
像是下了大的决心,残忍又坚定。
“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因此慌了起来,“是不是我刚才打疼你了?对不起,我太生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尽管我喜欢现在的生活,但我已经习惯了她的陪伴,我只有她这一个朋友了。
她转过头没说话。
我看着这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又哭出声来,我不知道为什么继续待在世上她就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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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里哭泣的我们和医院哭泣的小女孩重叠,我看着小女孩久久没回过神。
“姐姐,你是人吗?”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止住眼泪,她瞪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我,我在那纯洁的眼神里没找到前两天的恐惧。
我冲她笑了笑,故意卖关子逗她,“你猜猜,你猜我是什么。”
小女孩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认真的说,“我刚才在姐姐的房间里哭了那么久,你都没嫌我吵,应该是天使吧。”
哇,现在的小孩不得了,嘴跟抹蜜一样,几句话哄的我心花怒放,我好想搂住她啵叽一口。
还不等我伸手去贴贴,她突然凑近盯着我看,“姐姐。”
声音听起来糥糯的。
“你和我妈的一个朋友好像啊。”
我问她:“那她长得好看吗?”
我比较好奇这个。
“我只见过一张模糊的照片,真人没见过,因为妈妈说姨姨已经死了。”小女孩叹了口气接着问我,“姐姐,你在这住了很长时间吗?你的房间和妈妈那个好像。”
说话时她环顾四周,像是在确认这里的摆设,整个医院的病房在这些年都被我逛够遍,大部分的病房结构布置都一样。
我点点头,“病房基本都一样,既然你妈妈也住院,那你来这里是不是跑错房间了。”
她摇摇头,脸色露出一丝尴尬,“不是,我是来找原来住这儿的病人的。”
原来?自从上次有人在这儿去世后,已经很久没住过病人了,513号房间早就成了医院著名的阎王殿。
那她找的人不就已经......死了。
“你不怕吗?”
她把十字架往自己的后背藏了藏,“我才不怕,即使哥哥走了,他也不会变成鬼,他那么善良,肯定会成天使。”
“那你拿着这东西是......防我的?”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小孩真的把我当成了不干净的东西,但一想到不干净心里又莫名涌出说不清的情绪。
小女孩讪讪笑了,“姐姐长得那么漂亮,我怎么可能防你,你肯定和小钰哥哥一样,是天使!”
她口中的小钰应该就是此前在这间病房去世的人。
原来他叫小钰啊。
既然我一直住在这间病房,那我对他应该是印象,但是不管我怎么回忆,都记不起他的脸。
脑海里只有模糊的一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