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纪年》南山依旧

8、心跳的回声

　　六月的阳光透过病房窗帘，在白色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许沉星坐在窗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与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奇妙地同步。
　　拆掉输液管已经三天了，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
　　“别敲了，”周昭阳头也不抬地说，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我在写诗。”
　　许沉星停下手指，但嘴角微微上扬：“写我？”
　　“写白手套。”少年合上笔记本，“护士说它昨天又来了，蹲在医院门口直到半夜。”
　　提起那只流浪猫，许沉星的表情柔和下来。
　　过去一个月住院期间，白手套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医院花园，仿佛知道它的两位人类朋友中有一位需要陪伴。
　　“高考复习资料我带来了。”周昭阳从背包里掏出一摞试卷，“虽然以你的成绩，躺着考都能上A大医学院。”
　　许沉星接过试卷，指尖不经意擦过昭阳的手背。
　　这种微小触碰在过去一个月里已经变得如此自然，不再让两人像最初那样触电般弹开。
　　“你呢？”许沉星问，“还是决定报药学系？”
　　眼前的人点点头：“改良止痛药配方，完成我妈...我们的心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许沉星的胸口，那里有一颗特殊的心脏跳动着。
　　病房门被推开，林小雨探头进来：“打扰了？班主任让我送毕业典礼流程表。”她走进来，将一张纸递给许沉星，“你被选为毕业生代表了，记得准备发言稿。”
　　许沉星皱眉：“我没报名。”
　　“全校老师投票选的。”林小雨耸耸肩，“战胜病魔重返校园的励志典型'，校长原话。”她狡黠地眨眨眼，“当然，没人知道你那篇《论心脏移植患者的术后护理》小论文已经达到医学期刊水平。”
　　许沉星的耳尖红了。
　　周昭阳憋着笑接过流程表：“放心吧，我帮你写稿子。就讲讲你怎么从冷漠冰山变成粘人小猫的...”
　　“周昭阳！”许沉星抓起枕头砸过去。
　　林小雨笑着退出病房：“你们继续打情骂俏，我先走了。对了，”她在门口回头，“论坛那些造谣帖子全删了，发帖IP查出来是医学院一台电脑，登录密码...”
　　“许沉星的生日。”周昭阳平静地说。
　　林小雨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猜的。”周昭阳看了一眼许沉星，“能这么恨他的人不多。”
　　林小雨离开后，许沉星收起玩笑表情：“是我父亲？”
　　“大概率。”昭阳点头，“不过别担心，校长已经承诺毕业典礼上会澄清。你只需要...”他模仿校长的语气，“以德报怨，展现优秀毕业生的胸怀。”
　　许沉星轻哼一声，但眼神已经不再阴郁。
　　过去一个月里，在周昭阳父亲的帮助下，他收集了足够证据举报父亲篡改临床试验数据和家暴行为。
　　虽然法律程序还在进行，但许教授已经暂时停职接受调查。
　　“爷爷怎么样？”周昭阳转移话题。
　　“恢复得不错。”许沉星眼中闪过光彩，“私立医院的康复治疗很有效，昨天他...他捏了我的手。”
　　少年闻言眼眸带笑。
　　自从许沉星爷爷从昏迷中苏醒，虽然还无法说话，但已经能通过眨眼和轻微动作与人交流。
　　更令人惊喜的是，周昭阳父亲联系的医疗团队评估后认为，通过持续治疗，老人有望部分恢复语言能力。
　　“医药费...”许沉星犹豫着开口。
　　“匿名捐款，记得吗？”昭阳眨眨眼，“为了两个母亲。”
　　许沉星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
　　那笔足够支付爷爷全年治疗费用的“匿名捐款”，汇款日期正是昭阳母亲忌日。
　　两人心照不宣地保留着这个温柔的谎言。
　　“对了，”周昭阳突然想起什么，“毕业典礼前，我们去把时间胶囊挖出来吧？”
　　许沉星的眼睛亮了起来：“明天出院就去。”
　　海浪轻拍沙滩，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许沉星蹲在沙地上，用手指测量着距离：“应该就在这里。”
　　周昭阳看着他认真的侧脸，不禁微笑。
　　一个月前，这个男孩还躺在病床上高烧不退；现在，他的脸颊已经恢复血色。
　　额角那道疤痕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粉色，不再是狰狞的伤口，而成为他表情的一部分。
　　“找到了！”许沉星挖出那个生锈的饼干盒，兴奋得像孩子。
　　周昭阳在他身边坐下，两人肩膀相贴。
　　许沉星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有两个铁盒，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两张折叠的纸条。
　　“这是...”昭阳拿起照片，上面是年轻的许沉星母亲抱着婴儿站在海边，笑容灿烂。
　　“我妈妈。”许沉星轻声说，“唯一一张我带在身边的照片。”
　　周昭阳将照片放回，拿起自己当初放进的铁盒。
　　打开后，妈妈的照片和银杏叶还在，但那张写着“希望有一天能研发出没有副作用的止痛药”的纸条背面，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已经在路上。谢谢您的心脏。——Xcx”
　　他看向许沉星，后者正专注地看着自己铁盒里的东西——一张心电图复印件和一颗包装完好的柠檬糖。
　　“这是我移植手术后第一次心电图。”许沉星解释道，“那颗心脏...跳动的证据。”
　　周昭阳喉头发紧。
　　他拿起那两张折叠的纸条：“现在看看我们谁模仿得更像？”
　　两人同时打开纸条，然后同时愣住了。
　　两张纸条上写着完全相同的内容：“希望对方梦想成真。”
　　字迹都很拙劣——周昭阳努力模仿许沉星锋利的笔画，许沉星尝试昭阳圆润的风格。
　　这个意外的巧合让两人相视而笑。
　　“作弊。”许沉星说。
　　“彼此彼此。”周昭阳笑着将纸条塞回盒子，“所以...我们的梦想是什么？”
　　许沉星望向海平面：“我曾经的梦想是找到‘林医生的儿子’，告诉他...这颗心脏的故事。”
　　“现在呢？”
　　“现在...…”许沉星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映着夕阳，“我想和你一起照顾爷爷，一起上大学，一起...”他的声音低下去，“总之，一起。”
　　周昭阳的心跳加速，他伸手握住许沉星的手，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脉搏。
　　两颗心此刻以不同的频率跳动着，却奇妙地和谐——一颗承载着过去，一颗延续着生命。
　　“一起。”周昭阳轻声承诺。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明媚。
　　许沉星作为毕业生代表站在讲台上，没戴棒球帽，额角的疤痕暴露在阳光下。
　　台下原本有窃窃私语，但当他开始发言，整个礼堂安静下来。
　　“...有人说我是‘励志典型’，”许沉星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但我想说，真正的勇气来自那些愿意在黑暗中为你点灯的人。”
　　他的目光找到台下的周昭阳：“比如我的搭档周昭阳，他教会我，有些相遇看似偶然，实则是命运精心的安排...”
　　周昭阳坐在座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崭新的诗集——那是他过去一个月写的，记录了他们从相遇到相知的每一个重要瞬间。
　　封面标题很简单：《心跳的回声》。
　　典礼结束后，同学们在操场上拍照留念。
　　许沉星找到昭阳，耳尖微红：“发言怎么样？”
　　“肉麻。”周昭阳撇着嘴，却将诗集递给他，“送你。”
　　许沉星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给我母亲的‘小星星’，以及我生命中的意外之光。——Zzy”
　　他刚要说什么，一阵熟悉的猫叫打断了他。
　　白手套不知何时出现在操场边缘，身后跟着三只蹒跚学步的小猫。
　　“它当妈妈了！”昭阳蹲下身，惊讶地看着那几只毛茸茸的小家伙。
　　其中一只小白猫的前爪纯白，宛如戴了一只微型手套。
　　许沉星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猫粮——自从认识白手套，他总是随身携带。
　　猫咪们立刻围上来，那只小白猫特别胆大，直接爬上了许沉星的皮鞋。
　　“看来它喜欢你。”少年笑着，如一道春风，定格在许沉星的眉眼。
　　许沉星小心地捧起小猫，突然发现它脖子上戴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牌。
　　翻过来一看，上面刻着：“星星——致许沉星&周昭阳”。
　　“这是...”许沉星困惑地看向昭阳。
　　周昭阳同样惊讶：“不是我。也许是...林小雨？或者护士站的姐姐们？”
　　白手套“喵”了一声，蹭了蹭两人的裤脚，仿佛在为自己的孩子们介绍。
　　许沉星将“星星”放回猫妈妈身边，轻声道：“我们会常回来看它们的。”
　　“我们？”周昭阳挑眉。
　　“我们。”许沉星坚定地重复，然后做了一个让昭阳完全意外的动作——他牵起昭阳的手，十指相扣，在众目睽睽之下。
　　周围响起一阵善意的起哄声和掌声。
　　周昭阳的脸烧了起来，但没有挣脱。
　　相反，他收紧手指，感受着许沉星掌心的温度和脉搏，那颗特别的心脏跳动的节奏。
　　“高考加油。”周昭阳说。
　　“一起。”许沉星回应。
　　阳光下，两个少年的影子交融在一起，延伸向远方。
　　白手套和它的孩子们在脚边嬉戏，而更远处，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如同永恒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