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纪年》南山依旧

67、左岸晨昏

　　决定去法国，源于许沉星画架上的一本旧画册——莫奈的《睡莲》。
　　周昭阳见他目光在那一池光影交错的水面上停留了许久，便状似无意地提议：“不如去看看真的？”
　　许沉星抬眸看他，没立刻回答。
　　欧洲长途飞行，对他仍是需要谨慎评估的挑战。
　　“我们慢悠悠地玩，”周昭阳立刻补充，语气轻松得像在规划一场市郊野餐，“只去巴黎和吉□□，不住酒店，租个公寓，自己做饭。”
　　“就当……换个地方生活几天。”
　　他眼神里的期待和小心翼翼的计划，让许沉星无法拒绝。
　　他合上画册，点了点头：“好。”
　　周昭阳几乎是瞬间雀跃起来，又强自按捺住，迅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咨询刘教授、联系法国方面的医疗资源备案、筛选直飞航班、预订适合休憩的公寓、甚至开始研究适合许沉星胃口的法国菜谱。
　　许沉星由着他去忙，自己则重新拿起画笔，画布上渐渐浮现出模糊的塞纳河波光。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
　　周昭阳提前联系好了车，一路平稳地将他们送至位于巴黎左岸、提前租好的公寓。
　　公寓不大，却充满老巴黎的风情。
　　木质地板，雕花铁栏阳台，推开窗就能看到楼下小巷里面包店飘出的香气和邻居阳台上垂下的天竺葵。
　　最关键的是，这里安静，离最近的医院距离适中。
　　周昭阳一进门就忙着开窗通风，调试暖气，又将带来的常用药和医疗信息卡放在显眼位置。
　　许沉星则走到阳台，四月的巴黎春风还带着凉意，却已裹挟着咖啡、烤面包和隐约的紫丁香味道。
　　“先休息，倒时差。”周昭阳安置好行李，走过来将他拉回屋内，顺手关上门，阻隔了凉风。
　　他们的行程的确很慢。
　　第二天上午，阳光正好，两人沿着塞纳河畔慢行。
　　河面上游船穿梭，岸边旧书摊的绿色铁皮箱依次排开，锁着无数时光的秘密。
　　许沉星在一处摊位前驻足，目光扫过那些泛黄的旧书和印刷品。
　　周昭阳耐心陪着，看他修长的手指拂过一本旧画册的封面，便用磕磕绊绊的法语夹杂英语，和摊主比划着询价。
　　最终买下那本上世纪中期出版的巴黎风景版画集，递给许沉星时，眼里闪着“求表扬”的光。
　　许沉星接过，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了一下，道：“谢谢。”
　　他们去了奥赛博物馆。
　　避开人流，只在几个展厅慢慢看。
　　许沉星在梵高的《星空》前站了许久，周昭阳就安静地陪在一旁，不看画，只看他沉静的侧脸和眼中倒映的流动笔触。
　　“和你看过的西藏星空，不一样。”许沉星忽然低声说。
　　“嗯，”周昭阳凑近他耳边，声音更轻，“这里的更疯狂，那里的……更神圣。”
　　就像你。
　　他在心里补充。
　　去吉□□小镇那天，天气晴好。
　　莫奈故居的花园里，色彩如同打翻的调色盘，蓬勃而有序。
　　睡莲池畔，垂柳依依，光影在水面嬉戏，与画作中一般无二，却又多了生动的气息。
　　许沉星沿着池边慢慢走着，目光掠过每一株植物，每一片光影，像在阅读一首无声的诗。
　　周昭阳跟在他身后半步，举着相机，却很少按下快门。
　　他更愿意用眼睛记录下许沉星置身于这片绚烂色彩中的样子——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沉静的气质与周围饱和度的色彩奇异地融合，像一幅活的油画。
　　午餐是在小镇的一家家庭餐馆。
　　周昭阳提前沟通了许沉星的饮食禁忌，点的都是清淡的菜肴。
　　老板推荐了自酿的苹果酒，酒精含量极低。
　　周昭阳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许沉星倒了一小杯。
　　金黄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荡漾，带着清甜的果香。
　　许沉星尝了一口，微微颔首：“不错。”
　　周昭阳松了口气，笑起来，把自己那杯也喝了。
　　大多数时候，他们过着近乎本地化的生活。
　　早上去楼下的面包店买刚出炉的可颂，周昭阳会仔细叮嘱店员“不要太甜”。
　　在公寓的小厨房里，周昭阳尝试做法式炖菜，许沉星则靠在厨房门框上，偶尔指点一下“火候过了”或者“少放盐”。
　　下午，他们常常在公寓附近的卢森堡公园散步。
　　高大的乔木投下斑驳树影，孩子们在沙地上玩耍，老人坐在长椅上读书。
　　他们也会找一张长椅坐下，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喷泉和白鸽，感受时光缓慢流淌。
　　周昭阳买了一本法语绘本，晚上靠在床头，试图用极其不标准的发音念给许沉星听。
　　许沉星闭着眼听，有时会被他滑稽的发音逗得唇角微扬，偶尔会睁开眼，纠正他一两个单词。
　　离开巴黎的前一夜，他们又一次沿着塞纳河散步。
　　夜幕下的巴黎铁塔准时亮起灯，如同璀璨的金色蛛网，倒映在漆黑的河面上。
　　周昭阳握着许沉星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取暖。
　　河边有街头艺人在演奏手风琴，旋律悠扬浪漫。
　　“喜欢这里吗？”周昭阳问。
　　“嗯。”许沉星看着对岸的灯火，“很自由。”
　　周昭阳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塞纳河的夜风吹起两人的衣角。
　　“那我们以后每年都来一次，”周昭阳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或者去意大利看文艺复兴，去荷兰看郁金香，去挪威看峡湾……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许沉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拂去周昭阳肩头落下的一片花瓣。
　　然后，他微微颔首。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落在周昭阳心上，却重逾千斤。
　　那是关于未来、关于健康、关于漫长相伴的承诺。
　　回程的飞机上，许沉星睡着了。周昭阳向空乘要了毛毯，仔细替他盖好。
　　他看着窗外翻滚的云海，又看看身边人安稳的睡颜，心里那片因为过往创伤而始终紧绷的区域，终于被法兰西的暖风和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彻底抚平。
　　他想，他们的世界不再只有病房的惨白和监测仪的滴答声，还可以有塞纳河的波光、吉□□的花香、以及无数等待他们携手共赴的山海。
　　旅途终有尽头，但爱带来的广阔世界，才刚刚在他们面前展开。
　　而只要有许沉星在，每一段旅程，都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