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纪年》南山依旧

63、出差

　　许沉星要出差了。
　　消息是周昭阳在饭桌上宣布的，语气沉痛得像是要宣布什么噩耗。
　　彼时，林桉正细致地给陈浩碗里的清蒸鱼挑着刺，陈浩则眼巴巴等着投喂。
　　筷子尖一顿，林桉抬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精准地投向许沉星：“去哪里？几天？行程强度如何？”他的职业病瞬间发作。
　　许沉星还没开口，周昭阳已经抢答：“去北京！三天！有个高端艺术论坛非要请他去做分享嘉宾！我都说了他需要静养，那边保证了一切从简，行程宽松，还有专人对接……”他越说越郁闷，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可那是北京啊！空气又干又差，人那么多……”
　　许沉星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他碗里，语气平淡：“只是三天。刘教授也说短期出差没问题。”
　　陈浩终于咽下嘴里的鱼肉，眼睛一亮：“星哥要去北京？哎哟！那必须得去吃涮羊肉啊！就东来顺！那麻酱蘸料一绝！”
　　他话音未落，小腿就被林桉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
　　林桉无视龇牙咧嘴的陈浩，看向许沉星，语气理性：“论坛议程发我看看。酒店订在哪里？离会场多远？是否需要安排接机？”
　　许沉星报了个酒店名字和论坛大致时间。
　　林桉拿出手机迅速查询了一下：“酒店环境还行，离会场不远，但早晚高峰堵车严重。”
　　“建议选择地铁，避开拥挤时段。”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有个同学在协和，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周昭阳一听“协和”两个字，脸色更白了。
　　许沉星倒是很平静，对林桉点点头：“谢了。”然后看向一脸担忧的周昭阳，“只是去开个会，不是上战场。”
　　送许沉星去机场那天，周昭阳像个送孩子去参加夏令营的老父亲，事无巨细地叮嘱：“药分好类放在随身包里了，白色早餐后，蓝色午饭后，睡前的是绿色。保温杯里是参茶，记得喝。酒店空调别开太低，干燥就打开加湿器。晚上别熬夜画图……”
　　许沉星一一应下，在他唠叨的间隙，抬手整理了一下他有些歪的领带：“知道了，回去吧。”
　　看着许沉星过安检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周昭阳心里瞬间空了一大块，失魂落魄地回到车上，半天没发动引擎。
　　接下来的三天，对周昭阳而言堪称度日如年。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
　　没有了画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没有了许沉星偶尔叫他名字的清淡嗓音，甚至连呼吸声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
　　他每天要打无数个电话、发无数条信息。
　　“到了吗？”“入住顺利吗？”“午饭吃的什么？”“会场空气怎么样？”“累不累？”“晚上记得视频。”
　　许沉星的回复通常简洁滞后：
　　“嗯。”“还好。”“会议餐。”“还行。”“不累。”“晚点。”
　　饶是如此，周昭阳也能捧着那寥寥几个字反复看半天，试图从中分析出许沉星的真实状态。
　　第二天晚上，他实在憋得难受，一个电话打给了林桉。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还夹杂着陈浩模糊的抱怨声：“……谁啊这么晚……”
　　林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语气却依旧冷静：“昭阳？什么事？沉星那边有情况？”
　　“没有没有，”周昭阳连忙否认，声音蔫蔫的，“我就是……问问你那个协和的同学，靠不靠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林桉无奈的叹息：“周昭阳，他只是去出差，不是去历险。”
　　“我同学是心外科专家，不会随时待命给你做健康咨询。”
　　背景音里陈浩的大嗓门插了进来：“阳哥！你想星哥啦？哎哟正常正常！要不你过来找我们喝酒？林桉不让我喝多，你来了正好……”
　　“闭嘴。”林桉低声呵斥了陈浩一句，然后对周昭阳说，“他一切正常，你放宽心。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周昭阳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更郁闷了。
　　第三天下午，周昭阳提前两小时就到了机场接机。
　　他坐立不安，不停地看时间，直到航班信息显示“抵达”，他的心跳才开始失控般加速。
　　人流开始涌出。
　　周昭阳踮着脚，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
　　终于，他看到许沉星拉着一个小型登机箱，随着人流走出来。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大衣，围着灰色羊绒围巾，脸上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但眼神清亮，气色看起来甚至比离开时还要好些。
　　周昭阳瞬间冲了过去，一把将人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许沉星被他撞得微微后退一步，随即放松身体，任由他抱着，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好了，很多人。”
　　周昭阳不肯松手，声音闷在他颈窝里，带着委屈：“我想你了。”
　　许沉星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嗯。”
　　回到公寓，周昭阳像检查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围着许沉星转了好几圈，确认他毫发无伤，精神尚可，才终于松了口气，开始喋喋不休地汇报这三天的生活，事无巨细，包括昨晚被林桉“无情”挂断电话的经历。
　　许沉星安静地听着，脱下大衣，从随身行李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递给周昭阳。
　　“什么？”周昭阳一愣。
　　“稻香村的点心匣子，”许沉星语气寻常，“你说过想吃。”
　　周昭阳呆住了。
　　那是他好多年前随口提过的一句，说怀念小时候吃的京八件，自己都忘了。
　　他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造型传统的点心。
　　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抬起头，看着许沉星：“你……特意去买的？”他知道许沉星最不耐烦去这种游客扎堆、需要排长队的地方。
　　“顺路。”许沉星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去倒水。
　　周昭阳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傻笑起来，拿起一块枣花酥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心底。
　　晚上，为了庆祝许沉星“凯旋”，也为了弥补周昭阳“独守空房”的凄惨，林桉和陈浩被叫来了公寓吃饭。
　　饭桌上，陈浩兴奋地追问北京见闻，尤其关心涮羊肉到底吃没吃上。
　　许沉星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几句论坛的事，对于涮羊肉，只淡淡道：“人太多，没去。”
　　周昭阳立刻补充：“没关系！你想吃我们在家也能做！我买了铜锅！”说着又给许沉星夹了一筷子清蒸鱼，“还是这个好，清淡营养。”
　　林桉看着周昭阳那副“失而复得、倍加珍惜”的模样，推了推眼镜，难得没有泼冷水，只是把自己挑干净刺的鱼肉，自然然地放到陈浩碗里。
　　陈浩看看对面周昭阳恨不得把许沉星供起来的样子，又看看身边虽然毒舌却细心照顾自己的林桉，忽然嘿嘿一笑，举起酒杯：“来来来！庆祝星哥出差顺利！也庆祝阳哥刑满释放！干杯！”
　　四个玻璃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