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纪年》南山依旧

51、一线生机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对周昭阳而言，是一场模糊而煎熬的噩梦与希望的混合体。
　　他用最快的速度抵达机场，搭乘了最早一班飞往拉萨的航班。林桉和陈浩紧随其后，订了稍晚一点的航班。
　　周爸爸则坐镇后方，动用一切资源联系拉萨最好的医院的心脏科专家，并安排好了救护车在贡嘎机场待命，同时协调当地救援力量，准备一旦周昭阳确认位置，就以最快速度前往那个偏远县城进行转运。
　　飞机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
　　周昭阳紧紧攥着手机，指甲掐进了掌心，一遍遍地看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来自西藏县城的电话号码，既怕它响起带来更坏的消息，又怕它再也不响。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最坏的念头，又强迫自己压下，反复告诉自己：“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有希望，他一定没事……”
　　一落地，拉萨机场的救护人员和周爸爸联系好的对接人员已经焦急等待。
　　周昭阳几乎是从舱门冲出去的。
　　“位置！那个县卫生所的具体位置！”他嘶哑着喊出最关键的信息。
　　在得到详细地址和路线后，他毫不犹豫地跳上了救护车——“我跟车去！我知道路！”他根本等不及后续的协调，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到许沉星身边。
　　专业的救援车队带着设备和医生，紧跟其后。
　　从拉萨到那个偏远县城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救护车鸣着笛，在崎岖的高原公路上飞驰，颠簸得厉害。
　　周昭阳的心也随着车辆起伏，每一次颠簸都让他担心会不会加剧许沉星的病情。
　　他不停地通过卫星电话与县卫生所保持联系，询问许沉星的最新情况。
　　医生告知，暂时用了药，吸着氧，情况暂时稳定，但非常脆弱，必须尽快转移到有条件的医院。
　　县卫生所内，许沉星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但极度的不适和缺氧感依旧缠绕着他。
　　他隐约知道外面很吵，有人进进出出，说着他听不懂的藏语和焦急的汉语。
　　卓玛和她的丈夫没有离开，他们安静地守在外面，扎西则被吓坏了，小声地抽泣着。
　　当周昭阳带着一身风尘和前所未有的焦灼，猛地推开卫生所那扇破旧的门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那张窄小的病床上那个消瘦、苍白、插着氧气管、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
　　“沉星！”周昭阳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颤抖，他几乎是扑到床前，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许沉星似乎听到了这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声音，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极其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许沉星的瞳孔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随即被巨大的、无地自容的羞愧和痛苦淹没。他想躲开，想把自己藏起来，却连转动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氧气面罩下，发出微弱而急促的喘息声。
　　周昭阳看着他那双曾经深邃冷静、此刻却只剩下脆弱和绝望的眼睛，看着他瘦脱了形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所有一路积压的恐惧、心疼、愤怒、失而复得的庆幸……所有情绪轰然爆发。
　　他伸出手，想要碰碰他，却又怕弄疼他，手指最终只能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
　　“许沉星……”他哽咽着，眼泪终于决堤，“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
　　“你怎么敢……怎么敢就这么丢下我……”
　　“你这个……混蛋！”
　　骂着骂着，他却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握住了许沉星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那只手冰冷得吓人。
　　他用力地搓着，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许沉星闭上了眼睛，眼泪从眼角成串地滑落，浸湿了鬓角。
　　他没有挣脱那只手，反而用极其微弱的力气，回握了一下。
　　仿佛是一个无言的道歉，和一个本能的依赖。
　　这时，后续的救援医生和设备也赶到了。
　　专业的医生立刻上前接手，进行紧急评估和转运准备。
　　“病人情况不稳定，必须立刻转移！氧气不能断！”医生快速下达指令。
　　周昭阳立刻松开手，退到一边，给医生让出空间，但他的目光始终死死黏在许沉星身上，一秒都不曾离开。
　　转移的过程紧张而迅速。
　　许沉星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送上装备更完善的救护车。
　　周昭阳一步不离地紧跟上去，坐在他身边，再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救护车呼啸着，朝着拉萨的方向疾驰。
　　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高原景色。
　　车内，周昭阳看着许沉星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低声地、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说着：
　　“坚持住，许沉星，我们回家了。”
　　“这次，你再也别想跑了。”
　　“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车轮碾过路途，也仿佛碾过了那些分离的痛苦和误解，正朝着重逢与救赎的方向，艰难却坚定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