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纪年》南山依旧

46、放逐

　　清晨，周家。
　　周昭阳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总有些心悸。
　　他下意识地向身边摸索，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空旷。
　　他猛地睁开眼，天光已经微亮，许沉星的那一侧床铺整整齐齐，丝毫没有躺过的痕迹。
　　“沉星？”他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回应。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他立刻翻身下床，冲出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全都空无一人。
　　家里安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自己房门外的鞋柜吸引住了。
　　一束新鲜却略显俗气的花，和下面压着的一个洁白的信封。
　　周昭阳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封信。
　　信封上是他熟悉的、许沉星凌厉的字迹，写着他的名字。
　　他撕开信封，抽出信纸。
　　上面的字迹有些凌乱，甚至有几处被水渍晕开又干涸的痕迹。
　　“昭阳：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不要找我。”
　　开篇第一句，就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了周昭阳的心脏，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对不起。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我无法面对父亲带来的阴影，更无法承受因为我的存在，而让你一次次受到伤害和威胁。医疗室的那一幕，我永远无法忘记，也无法原谅自己。我是灾难的源头，只要我在你身边，那样的恐惧就不会停止。”
　　“你值得更好、更安全、更光明的人生，而不是被我拖累，甚至为我放弃重要的机会。那比杀了我更让我痛苦。离开你，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正确’的事。”
　　“忘了我吧。好好生活，平安顺遂。”
　　“—— 许沉星”
　　信很短，却字字诛心。
　　周昭阳捏着信纸，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害怕，是极致的愤怒和铺天盖地的心疼。
　　“许沉星……你这个……混蛋！”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他猛地转身，冲向许沉星的房间。
　　房间门关着，他拧开门把——里面空空如也，收拾得异常整洁，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所有属于许沉星的痕迹，都被刻意抹去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周爸爸惊慌失措的声音：“昭阳！昭阳你快下来！”
　　周昭阳冲下楼，看到周爸爸和爷爷都站在客厅里，手里同样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信封，脸色煞白。
　　周爸爸的信里，许沉星表达了深深的感激和歉意，拜托他照顾爷爷，并恳求他们不要寻找自己。
　　爷爷的信则更简单，满是愧疚和不舍，嘱咐爷爷保重身体。
　　“这……这孩子……他到底怎么了？他去哪儿了？！”爷爷拄着拐杖的手抖得厉害，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站不稳。
　　周爸爸赶紧扶住老人，自己的脸色也难看至极，他看着周昭阳手中的信和惨白的脸，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走了？”周爸爸的声音沉痛。
　　周昭阳用力点头，将手中的信攥得死紧，眼神却从最初的崩溃逐渐变得锐利和坚定：“他走了，但他别想就这么算了！”
　　他立刻拿出手机，拨打许沉星的电话——已是空号。
　　他尝试联系许沉星的导师、同学，所有人都表示毫不知情，并且惊讶于许沉星的突然休学。
　　“报警！必须报警！”周爸爸当机立断。
　　然而，警方在初步了解情况后，却显得有些为难。
　　许沉星是成年人，留下信件表明是自主离开，没有证据显示他遭遇了不法侵害，不符合立案侦查的条件，只能先作为失踪人口登记。
　　希望似乎一下子变得渺茫。
　　家里陷入一片死寂的绝望。
　　爷爷老泪纵横，不住地念叨：“那孩子……心里苦啊……他怎么就这么傻……”
　　周爸爸眉头紧锁，不停地打着电话，动用人脉关系试图寻找线索。
　　周昭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再次展开那封信，目光死死盯着那些字句。
　　“灾难的源头”…“拖累”…“放弃机会”…
　　忽然，他脑海中闪过医疗室那颗心脏，闪过那张卡片上的血字，闪过许沉星最近几日异常沉默的样子……
　　他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离开，这是一场在极度自责和恐惧驱动下的、悲壮的自我放逐和牺牲。
　　心疼再次席卷了他，但这一次，却转化成了更强大的力量。
　　他抬起头，眼神里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对周爸爸和爷爷说：
　　“爸，爷爷，别担心。”
　　“他不是想消失吗？”
　　“就算翻遍全世界，我也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他的星星，独自坠落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