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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夜的疤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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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学实验室的排气扇嗡嗡作响,周昭阳盯着面前的试管,液体从淡粉色逐渐变成深紫。
他记录下时间,抬头看向对面的许沉星:“你确定这个催化剂比例没问题?按照课本应该——”
“课本是十年前的数据。”许沉星头也不抬,修长的手指正在调整电子天平,“最新研究证明,苯基丙酮在低温下用这个比例反应更完全。”
身旁的人闻言颇为意外地挑眉:“你怎么知道?”
许沉星的手停顿了一秒:“《药物化学期刊》,去年十二月刊。”
“高中生看那个?”周昭阳忍不住问。
许沉星终于抬起头,棒球帽下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父亲...是医学院教授。家里有很多这类杂志。”
周昭阳点点头,没有追问。
过去两周的备赛时间里,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发现许沉星在药物化学方面的异常知识储备了。
这个转学生总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展现出近乎专业的见解,却又在基础实验操作上犯些令人费解的错误。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是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
昭阳转头看向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乌云吞噬,暴雨倾盆而下。
“糟糕,我没带伞。”周昭阳皱眉,“实验数据明天再整理?”
身边的人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表:“再等二十分钟,反应最终阶段的数据很重要。”
门外雨滴打在地面上发出碰撞玉石般的碎响,夜色更深。
周昭阳看着窗外也只能点点头,继续监测试管变化。
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雨声填补了沉默的空隙。
自从成为竞赛搭档,他们之间的对话比从前多了些,但依然小心翼翼地避开某些话题——比如医院里的爷爷,比如那本画满昭阳侧脸的素描本。
“记录一下,PH值7.4,溶液呈紫色。”周昭阳说着,抬头却发现许沉星正盯着自己看,“怎么了吗?”
许沉星迅速移开视线:“没什么。只是...你记录数据的方式很特别。”
周昭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每个数字都工整得像印刷体,旁边却用潦草的笔迹写着些零散的诗句片段。“坏习惯。我妈妈总说我的笔记本像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日记。”
提到妈妈,周昭阳的声音不自觉地轻了几分。
两年了,那个因为长期服用止痛药导致肝衰竭去世的女人,依然是他心里最柔软也最疼痛的部分。
许沉星没有接话,但周昭阳还是注意到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抚上左胸,停留了一秒,像是在确认某种心跳。
二十分钟后,雨势稍缓,但依然细密。
周昭阳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水帘般的雨幕发愁。
“我送你。”
许沉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少年转身,看见对方已经撑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面印着医学院的标志。
“我们宿舍楼方向相反。”周昭阳摇头,“我等雨小点再走。”
“我送你。”许沉星重复道,语气不容拒绝,“实验数据在我这里,明天还要讨论。”
周昭阳犹豫了一下,默许地站在那人身侧。
两人挤在一把伞下,肩膀几乎相碰。
许沉星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不是刺鼻的消毒水味,而是某种草本植物的气息,苦涩中带着一丝清甜。
“往这边。”许沉星微微调整方向,右肩暴露在雨中也不在意,“小路近一些。”
周昭阳想提醒他伞歪了,却突然被许沉星拉住手腕:“小心!”
一辆自行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
许沉星迅速侧身,用后背挡住了大部分污水。
这个动作让他的棒球帽被树枝挂到,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你的帽子——”周昭阳弯腰去捡,抬头时却愣住了。
没有帽子遮掩的许沉星,额角赫然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
在灰暗的天光下,那道缝合痕迹像一条蜈蚣,从发际线蜿蜒至眉骨上方,周围的皮肤仍泛着不自然的粉红色。
许沉星像是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随即迅速抢回帽子扣在头上,动作粗暴得几乎是在伤害自己。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分不清是雨滴还是冷汗。
“怎么弄的?”昭阳轻声问。
“骑车摔的。”许沉星的声音生硬得不自然,“走吧,雨更大了。”
他知道这是谎言,所以无声地。
那道疤痕边缘过于整齐,明显是利器所致,而且缝合技术相当专业——妈妈住院期间,他见过太多伤口,能分辨出不同类型创伤的痕迹。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在雨中。
奇怪的是,这种沉默不再像从前那样令人不适。
许沉星的右肩已经湿透,但他固执地将伞倾向周昭阳那边,仿佛这是一种无需言明的责任。
到了宿舍楼下,周昭阳转身面对许沉星:“谢谢。明天见?”
许沉星点点头,转身要走。
“许沉星。”周昭阳叫住他,“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
许沉星背对着他,肩膀微微绷紧:“不需要。”
“那个疤痕,”昭阳深吸一口气,“是缝合得很专业,但愈合情况不太好。你应该用些硅酮凝胶,避免增生。”
许沉星终于回过头,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
在昏暗的路灯下,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周昭阳读不懂的情绪。
“你知道的不少。”许沉星轻声说。
“我妈妈...住院很久。”周昭阳简短地回答。
他们对视了一秒,某种无需言说的理解在雨声中传递。
然后许沉星转身离去,黑色伞影很快被雨幕吞噬。
少年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的书包侧袋——那里装着他从校医室借来的《创伤护理手册》。
明天,他得记得还回去。
第二天午休,周昭阳来到校医室。王校医正在整理药柜,头也不回地说:“感冒药在左边柜子,自己拿登记表。”
“我是来还书的。”周昭阳将手册放在桌上,“谢谢您。”
王校医转过身,推了推老花镜:“哦,昭阳啊。怎么,对医学感兴趣了?”
“随便看看。”周昭阳犹豫了一下,“王医生,您知道...硅酮凝胶对疤痕修复真的有效吗?”
老校医眼睛一亮:“当然!特别是术后疤痕。怎么,你受伤了?”
“不是...是一个朋友。”昭阳含糊其辞,“骑车摔的,缝合处有些增生。”
王校医从药柜里取出一个小管:“拿去吧。告诉他每天涂两次,按摩一分钟。”他顿了顿,“不过奇怪,你那个转学生朋友上周刚从我这儿拿过同样的药。"
周昭阳心头一跳:“许沉星?”
“对,就是那个总戴着帽子的男孩。”王校医摇摇头,“每月固定来拿药,止痛片、抗焦虑的,还有心脏方面的...那孩子身体差得很,也不知道家长怎么想的,不好好给他治疗。”
周昭阳握紧药管,想起许沉星苍白的脸色和偶尔突然按住左胸的习惯动作。“他...有心脏病?”
“这我不能说。”王校医突然警觉,“病人隐私。你替我把药带给他就行。”
离开校医室,周昭阳的大脑飞速运转。许沉星的心脏问题、额角的疤痕、医院的爷爷、药物化学的专长...这些碎片像是一个拼图,但他还缺少最关键的那几块。
回到教室,许沉星的座位空着。
周昭阳将药管和一张纸条塞进他的课桌:“试试这个。比你现在用的应该更有效。——Zzy”
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前,许沉星才匆匆赶到。
他看了周昭阳的方向一眼,轻轻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全神贯注地听讲,仿佛早上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周昭阳注意到,整整一节课,许沉星的右手始终放在课桌里,手指摩挲着那管药膏,像是触摸某种珍贵的信物。
放学后的化学实验室,两人继续为竞赛准备。
今天的实验涉及一种新型止痛药的合成,周昭阳格外认真——这是他最感兴趣的领域。
“根据论文,这个化合物比传统止痛药副作用小很多。”昭少年调整着加热器温度,“如果能简化合成步骤,成本可以降低百分之四十。”
许沉星正在称量试剂,闻言抬头:“你对止痛药很有研究。”
“我妈妈...长期服用。”昭阳简短地说,“最后是因为肝衰竭。”
许沉星的手抖了一下,少许粉末洒在台面上。
“抱歉。”
“没关系。”周昭阳摇摇头,“你呢?为什么对药物化学这么了解?不只是因为父亲是医生吧?”
实验室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通风橱的嗡嗡声填补着空白。
许沉星盯着手中的试剂,良久才开口:“我爷爷...是药理学家。他...出了些意外。”
“在医院的那个?”
许沉星点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医疗事故。他研发的新药...出了问题。”
周昭阳屏住呼吸。
这是许沉星第一次主动透露关于自己的信息。
“所以你父亲...”
“他当时是临床负责人。”许沉星突然打断,将称好的试剂推到昭阳面前,“温度到了,该加催化剂了。”
话题被生硬地切断,但周昭阳已经得到了比预期更多的信息。
他小心地加入催化剂,液体立刻由无色变为淡蓝。
“漂亮。”许沉星轻声赞叹,专业态度盖过了刚才的情绪波动,“颜色很纯。”
周昭阳微笑:“合作愉快,搭档。”
许沉星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满意。
这个笑容如此自然,与他一贯的冷漠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在实验室的荧光灯下,没有棒球帽的遮掩,昭阳能清晰地看到那道额角的疤痕——它依然狰狞,但似乎不再那么可怕了。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一缕夕阳穿透云层,照在实验台上,将两个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像是一个崭新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