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纪年》南山依旧

1、化学室风云

　　实验室的排气扇转动第十三圈时，周昭阳闻到了谎言的味道。
　　窗外的蓝花楹正在凋落，细碎的花瓣粘在玻璃上，像被硫酸灼烧过的紫色疤痕。
　　实验室内，浓硫酸的雾气在空气中缓慢沉降，在金属台面凝结成细小的酸露，一滴一滴，腐蚀着昨夜未擦净的碳酸钙残渍。
　　周昭阳的指尖悬停在事故现场上方三厘米处——这个距离足够他感知灼热，却不会被真正烫伤。
　　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节微微泛白，像是随时准备攥紧什么，却又克制着松开。
　　而许沉星站在逆光处，棒球帽檐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的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几道细长的划痕——素描纸边缘割伤的，周昭阳知道。
　　许沉星的右手插在口袋里，指节在布料下微微凸起，像是在攥着什么东西。
　　“你打翻的？”
　　周昭阳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烧杯里正在反应的液体。
　　他拿起一片被硫酸烧穿的滤纸，边缘焦黑蜷曲，像一只死去的蝶翅。
　　许沉星没回答，只是用鞋尖踢了踢地上的玻璃碎片。
　　碎片折射出扭曲的光斑，在他脸上跳动，像是某种无声的挑衅。
　　“重要吗？”他最终开口，嗓音低哑，像是很久没说话，“反正你们优等生有现成的事故报告模板，对吧？”
　　周昭阳的睫毛颤了一下。
　　窗外的风在一瞬突然大了。
　　蓝花楹的枝条抽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敲击声。
　　实验室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电压不稳。
　　周昭阳的视线落在许沉星的右手上——他的虎口处有一小块颜料污渍，普鲁士蓝，已经干涸成痂。
　　“浓硫酸的氧化反应需要七分钟。”周昭阳突然说。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实验数据，“足够让监控摄像头失效。”
　　许沉星猛地抬头。
　　他的眼睛在帽檐的阴影下显得格外黑，像是被炭笔重重涂抹过的纸面。两人的目光在酸雾中短暂相接，又各自移开。
　　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女生的抽泣——是林小雨，她的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慌乱而不规则。
　　许沉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我不小心。”他突然说，声音很低，却咬字清晰，像是练习了很多遍。
　　周昭阳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实验本边缘——那里夹着一张糖纸，柠檬味的，已经褪色。
　　“哒哒哒……”
　　李老师推门而入时，实验室里的酸雾仍未散尽。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横亘在两人之间，像一道突然划下的分界线。
　　“怎么回事？”
　　周昭阳的嘴唇微微张开，却没能发出声音。
　　许沉星向前跨了一步，他的棒球帽不知何时摘了下来，攥在手里，指节发白。
　　他的校服领口歪斜，露出锁骨上一小块淡蓝色的墨迹——像是钢笔漏墨，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染过。
　　“我的错。”他说，嘴角扯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手滑。”
　　周昭阳的呼吸滞了一瞬。
　　他的实验本还摊开在桌上，最新一页的方程式被墨水晕染，287这个数字模糊不清，像是被雨水打湿。
　　而窗外，最后一朵蓝花楹终于坠落，无声地砸在窗台上，碎成紫色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