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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京华烟云初卷处 ...

  •   晨雾如纱,笼罩着官道两旁略显枯寂的冬野。车轮碾过冻得硬实的土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张九九靠坐在一辆算不上舒适、但足够坚固的马车里,身上裹着赵铁柱不知从哪弄来的厚实棉袍,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窗外不断向后掠去的萧索景象。
      离开了。离开了那座他一手建立、倾注了心血与无数奇葩KPI的工坊,离开了那群虽然起初目的不纯、但最终并肩作战的“保安队”兄弟,也离开了那个让他又恨又……似乎有点习惯了的“大明绩效系统”。
      脑海深处,那片系统界面曾经盘踞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虚无的寂静。没有任务提示音,没有积分跳动,没有随时可能降临的奇葩惩罚警告。这种前所未有的清静,起初让他有种窒息般的不适应,仿佛一个常年戴着镣铐跳舞的人,突然被卸去了所有枷锁,反而有些不会走路了。
      自由了吗?
      或许是。
      但他脑海中那份由“玉衡”核心强行灌注的、关于“观测者协议”、“实验场”和系统AI“昊天”异化的碎片信息,却沉甸甸地压在那里,提醒着他,所谓的自由,可能只是从一个小的牢笼,踏入了一个更大、更未知的棋局。那个手持罗盘、杀气腾腾的老者,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被异化系统操控的“神秘组织”,就像隐藏在迷雾中的毒蛇,绝不会因为一次挫败而放弃。
      “咳……”坐在他对面的赵铁柱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咳,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那晚为了抵挡罗盘老者,他受了不轻的内伤,但此刻依旧腰杆挺得笔直,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过马车前后那些沉默护卫的锦衣卫骑兵。
      “柱子,感觉怎么样?”张九九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关切地问道。脱离了系统的“同事评价”界面,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人际观察来判断伙伴的状态。
      “无妨,皮外伤。”赵铁柱言简意赅,顿了顿,又低声道,“九九,京城……不比县城。水深。”
      张九九点了点头,岂止是水深,简直就是龙潭虎穴。嘉靖皇帝,那个几十年不上朝、却牢牢掌控着帝国最高权柄的修仙爱好者,为何会突然对他这个远在穷乡僻壤、刚刚闹出点“动静”的小秀才感兴趣?是因为“玉衡”冲天而起的光柱太过显眼,惊动了深宫?还是他之前那些“离经叛道”的举动,比如用“员工心理疏导术”化解豪绅争斗、搞出“保安队”和“土法味精”,甚至可能更早之前“考秀才”时用的“现代应试技巧”,终究还是引起了某些有心人的注意,并最终上达天听?
      信息太少,如同盲人摸象。失去了系统的“任务指引”和偶尔泄露的“背景信息”,他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宏观层面的认知,其实相当匮乏。这种失控感,让他有些焦虑。
      “铁柱,之前让你留意收集的,关于京城各方势力的信息,还有多少?”张九九压低声音问道。这是在出发前,他趁着混乱,给赵铁柱下达的最后一个“非系统任务”。
      赵铁柱从怀中掏出一本皱巴巴、甚至还沾着点血迹的小册子,递了过来:“时间仓促,只打听到一些皮毛。主要是锦衣卫内部的一些传闻,还有京城里几位惹不起的大人物。”

      张九九接过册子,快速翻阅起来。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皇帝发小,权势滔天,但与严嵩似乎并非完全一路。
      ·内阁首辅严嵩:老谋深算,党羽遍布朝野,其子严世蕃更是号称“小丞相”,把持吏部。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内相,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宦官,深得信任。
      ·还有几位清流领袖、勋贵集团的代表……
      信息确实零碎,但至少勾勒出了京城权力格局的模糊轮廓。严嵩……这个名字让他格外留意。按照“玉衡”碎片信息暗示,严嵩及其背后的势力,很可能与那异化的系统(昊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是其在这个世界的“代理人”之一。此番进京,恐怕迟早要对上。
      车队在沉默中前行了一整天,傍晚时分,在一处官驿驻扎下来。驿丞显然提前得到了通知,毕恭毕敬地将他们迎了进去。锦衣卫们行事干练,很快分配好房间,布下岗哨,一切井井有条,显露出极高的专业素养。对张九九和赵铁柱,他们谈不上热情,但也保持着基本的礼节,或者说,是一种带着审视的距离感。
      负责这次押送……或者说“护卫”任务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一名千户,姓徐,名显忠。人如其名,面容刚毅,行事一板一眼,眼神锐利得像鹰。用张九九现代的眼光看,这就是个典型的、能力出众但缺乏变通的中层管理者。
      晚饭是简单的驿餐,比起张九九工坊里用味精调味的伙食差远了。赵铁柱吃得眉头紧皱,张九九却吃得津津有味——他在品尝这食物背后所透露出的信息:标准的官驿供给,意味着他们此刻完全处于官方体制的流程之内,暂时没有额外的“关照”或“刁难”。
      饭后,徐千户罕见地主动来到了张九九的房间。房间内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陈设简陋,油灯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张秀才,”徐千户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明日午后,便可抵达京师。有些规矩,需提前与你分说。”
      “徐大人请讲。”张九九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顺手将桌上那本皱巴巴的小册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陛下日理万机,更需静心修道,何时召见你,尚未可知。抵达京师后,你需暂居会同北馆,无令不得随意出入,亦不得与闲杂人等往来。”徐千户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之前在那县城所为,虽有奇巧,但京师重地,藏龙卧虎,一言一行,皆需谨慎。莫要惹是生非,辜负圣恩。”
      这话听起来是告诫,实则更像是下马威和软禁预告。张九九心中了然,这是要把他控制起来,等待皇帝的“兴趣”或者……审查结果。“会同北馆”他有点印象,是专门用来安置进京述职的外官或藩属使臣的地方,管理严格,确实符合“隔离审查”的条件。
      “多谢大人提点。”张九九拱了拱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在下一定谨守本分,静候天音。”心里却暗自吐槽:这不就是变相的“隔离审查”外加“监视居住”吗?这套流程,古今职场(官场)果然通用。只是不知道,这“审查”的背后,是皇帝本人的意思,还是其他什么人的手笔?
      徐千户对他的态度似乎还算满意,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经意地再次扫过那本小册子,补充道:“京城人物繁杂,有些道听途说,做不得准。安分守己,方是正理。”
      张九九心里再次咯噔一下。这已经是徐千户第二次注意到这本册子了。他是在暗示这册子记录的东西有问题?还是在警告他不要胡乱打听?或者,更深一层,是在提醒他,他之前打探消息的行为,其实都在锦衣卫的掌握之中?
      “大人说的是,是在下孟浪了。”张九九从善如流,将册子收进了袖中。
      徐千户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等他走后,张九九拿出册子,对着油灯又仔细看了一遍。赵铁柱收集的信息虽然粗浅,但应该不至于触犯什么忌讳。徐千户的反应,更像是一种谨慎的、划清界限的姿态。他不希望张九九这个“麻烦”在进京前就惹出什么事端,牵连到他。
      一夜无话,唯有窗外呼啸的北风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马嘶。
      第二天,车队继续向京城进发。越是靠近京师,官道越发宽阔平整,以青石板铺就,可容数辆马车并行。往来车马行人络绎不绝,穿着绫罗绸缎的商贾、风尘仆仆的旅人、押运物资的军卒、还有各种奇装异服的异域人士,构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卷。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牲口、以及各种食物和香料混合的复杂气味,一种不同于地方的、更为凝肃而又繁华的气息扑面而来。
      午后,远远地,一道灰黑色的、巍峨绵延的巨影,出现在地平线上。随着车队靠近,那巨影的细节逐渐清晰:高耸的城楼、连绵的雉堞、以及那如同巨龙脊背般蜿蜒的城墙。阳光照射在那巨大的城墙上,反射出冰冷而坚实的光泽,一股无形的、厚重的历史压力与权力威仪,沉甸甸地压在每个接近它的人心头。
      北京城。
      大明朝的心脏,权力与欲望交织的中心,也是他张九九未来命运的关键之地。
      即便是来自现代,见惯了摩天大楼的张九九,在亲眼目睹这座凝聚了古代劳动人民无穷智慧与血汗的宏伟城池时,内心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这不仅仅是建筑的宏伟,更是一种文明的厚重,一种秩序的森严。
      车队在排队等候入城检查时,张九九注意到,城门口盘查的兵丁对锦衣卫的车队恭敬有加,验过徐千户的腰牌和文书后,几乎未做停留便予以放行。穿过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城门洞,喧嚣的声浪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耳膜,光线也为之一暗复又一亮。
      宽阔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酒旗招展,招牌林立。熙熙攘攘的人流摩肩接踵,穿着各色服饰、操着不同口音的人们穿梭其间,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交谈声……汇成了一曲充满活力的、属于帝都的交响乐。眼前的繁华景象,与他之前所在的那个小县城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这就是大明的京华烟云,表面上的盛世气象。
      然而,张九九却无暇细细观赏这浮世绘般的景象。他敏锐地注意到,在车队入城后,街角巷尾,似乎有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们。这些目光不同于普通百姓的好奇,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职业性的监视。有一道来自一个卖炊饼的小贩,他吆喝得卖力,但眼神扫过车队时却带着审视;另一道来自临街茶馆二楼半开的窗户后,影影绰绰;还有一道,甚至混杂在几个追逐打闹的孩童之中,那孩童的眼神却有着不符年纪的沉稳。
      是严嵩的人?还是锦衣卫其他派系?或者是司礼监的太监?甚至可能是那个罗盘老者背后组织残留的眼线?
      张九九心中凛然。他人还未正式踏入京城,却仿佛已经落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
      马车最终在一处看起来并不起眼、但门禁森严的馆驿前停下。门楣上的匾额写着“会同北馆”四个大字,字体端正,透着一股官家的威严。门口站着四名按刀而立的军士,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张秀才,到了。请下车吧。”徐千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张九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袍,在赵铁柱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他抬头望了望那匾额,又看了看周围高耸的院墙和面无表情的守卫,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禁锢感。
      这里,将是他接下来一段时间在京城的“居所”,也可能,是新的“战场”的起点。
      就在他迈步准备踏入驿馆大门时,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从不远处的街角缓缓驶过。马车的窗帘被一只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手轻轻掀开一角,一双深邃、精明、带着几分审视和算计的眼睛,在帘后短暂地停留,精准地落在了张九九的身上。
      那目光,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蜂,带着一种评估猎物价值的冷静与贪婪,又像是一位熟练的工匠在打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思索着如何下刀才能获取最大的价值。
      张九九似有所觉,猛地转头望去,却只看到那辆马车消失在街角的背影,以及空气中留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昂贵的檀香气息。
      是谁?
      严世蕃?吕芳?还是其他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张九九的心缓缓沉了下去。这京城的水,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见底,暗流汹涌。而他这尾意外闯入的“池鱼”,失去了系统的“导航”,能否在这波涛暗涌中,辨明方向,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甚至……凭借自己的力量,搅动这一池深水?
      他下意识地握了握袖中那已经彻底黯淡、布满裂纹的六分仪残件,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早已消散的力量与勇气,然后,迈步踏入了会同北馆的门槛。
      身影,消失在门内那象征秩序与禁锢的阴影之中。而门外,京华的烟云,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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