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在你怀里》禾风映珏

1、噩梦

　　“川川！快跑！”
　　“你毁了我家，我杀了你！！”
　　“阿川！”
　　沉睡着的顾泽川做了一个梦到过很多次的梦。梦里的声音嘈杂且尖锐，不同的人发出不同的声音，但每一道声音都在叫着他的名字，混乱且扭曲，每次在梦中他都拼命地跑，跑到气喘吁吁，心跳的像要炸开一样，背后的脚步声还是停不下来，反而愈加接近了，顾泽川不敢回头，只觉得似乎能听到背后粗重的呼吸声，下一秒，一只粗糙的大手抓在了他的肩头！
　　猛然惊醒，顾泽川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一下，好半晌，他才试探般动了动手指，触摸到身下柔软床单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整个身体软了下来。浑身上下的衣服已然湿透，他静躺了一会儿才爬起来，拧开了床头的灯。温柔的光线洒满了室内，他才看到自己的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捏着手腕下了床，换好了新的睡衣，推门而出，凌晨的客厅还有人坐在沙发上，是他的母亲。
　　“川川，你又做噩梦了？”顾母上前几步，抚摸着顾泽川汗湿的额头，声音关切。
　　顾泽川条件反射地躲开了顾母的手，声音闷闷的，“没有，你不要瞎操心了。你怎么还没睡？”
　　见到儿子这个反应，顾母似乎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挪开了落空的手，转而打开冰箱倒了一杯冰镇的牛奶，顺手递给了顾泽川：“睡不着，喝了药没用，喝口牛奶吧，冰的，对你有好处。”
　　又来了。顾泽川接过杯子一口饮尽。这么多年，母亲一直这样，不睡觉，守着他，他每次做噩梦的时候都会递一杯冰牛奶让他安神。可是他并不喜欢牛奶，更不喜欢饮用冰凉的东西，母亲不可能不知道。
　　来到德国已经十多年了，他几乎每个夜晚都不能顺利睡到天亮，长期不安稳的睡眠让他的身体变得不是很健康，好在他的薪水足够多，可以负担得起他的医药费。
　　梦中的感觉让他恶心想吐，不想碰那张床了，顾泽川对着母亲淡淡关切着，“你早点休息吧。”说完便推门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打开了电脑开始写编程。
　　这个写完了，明天或许还得找Ali再检查一下自己的心理问题。
　　被母亲欺骗了多年，他上大学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和正常人的不同，只是觉得自己更容易紧张，更不讨人喜欢，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其实有严重的心理疾病，他们都是不正常的人，直到上了大学，偶遇了Ali，他的问题才被发现。刚开始的Ali接近他只不过是觉得像他这样严重的病很少见，想从他身上更深入的了解这种病的成因和发展过程，从而找到更加有效的治疗方法，以便为自己的研究添砖加瓦，后来接触时间久了，不知不觉间两人莫名其妙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如何让一个阴郁男和一个开朗的人成为朋友，这个课题顾泽川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熬了通宵接着又上了一天的班，没看手表，一抬头外面的天已经黑透，顾泽川这才惊觉自己和Ali的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忙不迭收拾好东西匆匆赶了过去。
　　“泽川！这边儿！”
　　在约定好的地点，Ali早早等待在那里。看到顾泽川出现在视线里，Ali冲他不住地挥着手，方便那个家伙能够精准地看到自己。
　　疯疯癫癫的Ali顾泽川是真的不想搭理，要不是自己的病情有所好转，他甚至会觉得Ali的病比他重的多。
　　放下手中沉甸甸的包，顾泽川还不等坐稳便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问题，“我昨天又开始失眠了。”
　　Ali一听就知道失眠的原因是什么了，他不慌不忙地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啤酒，将一杯没有加冰的推给了顾泽川，自己抿了一口之后才晃晃悠悠地回应顾泽川：“又是你的那个乱七八糟的梦？”
　　顾泽川端起酒杯一口喝了半杯，“是，你说我怎么总是会梦到这件事？虽然我好像并不完全了解自己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就是觉得每次梦到这个梦就会浑身紧张到恶心想吐。不过里面有个声音我觉得特别熟悉，好像在哪听到过。”
　　Ali啧啧称奇，“这个梦还是很行的啊，不过昨天的梦怎么多了点内容？”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还跑来问你做什么？你能不能专业一点。”
　　Ali才不在乎顾泽川是不是真的质疑自己的专业性，他觉得只要自己玩儿顾泽川玩爽了就行，朋友有的时候不就是拿来玩的嘛，再说了，严谨严肃是德国人的习惯，作为一个浪漫的法国人，他还是觉得怎么舒服怎么来比较带劲。“我都跟你说啦，不要一天到晚闷在你的小电脑上写你那些公式了，我觉得你与其在这里问我，不如找找线索，看看你是为什么来这边的，为什么不回家。你家里发生的事儿你又不跟我讲，我怎么给你想办法嘛。你昨晚梦到的新声音估计和你家有关哦。”
　　顾泽川扼腕，“不负责任的心理医生，你都知道我现在分辨不了事实的真假，你要我怎么系统地讲给你听？”
　　摇着手指，Ali一脸的玩味，“还是那句话，从哪搞混的回忆，就从哪里去找，别人说一千遍不如自己回忆一遍，过程和真实的结果必然是痛苦的，但是你在这样的状态下难道会比见到真相好吗？不说了，喝酒，再说会儿我怕你缠着我继续叨叨。”端起酒杯，自作主张地和顾泽川的杯子相碰了一下，“cheers！”
　　得，感情约好的心理医生就是为了陪他喝酒的。顾泽川很郁闷。他有想过Ali的建议，回国一趟去老家找原因，但是他觉得那个真相一定会很让他绝望，他不敢，不仅仅是因为害怕真相，也害怕和她见面。他知道这件事不是她的错，处于感情又觉得他不应该再见到她了，对她的情感很矛盾。
　　回到家略微有些晚，刚推开门，顾泽川就差点撞到了站在门口的母亲。
　　“你干什么，站在门口干嘛？”顾泽川捂着被吓了一跳的心脏，试图绕开母亲往客厅走。顾母反应迅速，瞬间挡在顾泽川面前，满脸的阴骘，“做什么去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你是不是想着要离开我？是不是！”
　　顾母自从带着顾泽川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这样疯疯癫癫，随时随地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质疑顾泽川，说的话永远都是“顾泽川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他还记得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因为他参加社团晚回来了一个小时，那一天的皮开肉绽足足让他在床上趴了近乎半个月。自那以后，母亲的疯癫更甚从前不说，对他的看管也是愈发的严苛。
　　顾泽川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母亲撕心裂肺的样子，他记得母亲以前是很美丽很温柔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母亲变成了现在歇斯底里的疯子？他眼睁睁看着母亲撕扯自己的头发，眼泪不受控制的流着，同时面目狰狞地盯着自己，嘴角似笑非笑，像极了《闪灵》中鬼一样的母亲。
　　顾泽川的沉默刺激到了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的顾母，她突然抓住了顾泽川胸前的衬衣，两只手宛如铁钳一般用力，指尖也在压力的作用下逐渐泛白，质问顾泽川的声音尖锐且颤抖：“川川，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你要像你爸一样扔掉我吗？！我不允许！听到没有！我不允许你离开我！你只能在我身边，你只能是我的！外面的世界很不安全，妈妈也是在保护你啊，你不能离开的，不然你会死了的，你懂不懂啊？你要乖乖的啊......”
　　顾泽川抓着母亲的手，想要将这对钳子从自己的胸前扒开。他也开始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母亲的哭嚎像铁锤一样，一锤一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震得他头晕目眩，大有一种一走了之的冲动。“妈，我不走，我没有女朋友，我今天下班太迟了，公司有团建我们喝了一点酒，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保证，妈，你先放开我吧，我喘不过气来了。”
　　顾母痛苦地松开了手，顾泽川胸前的衣服早已被抓的皱成了一团。顾母顺着顾泽川的身体缓缓滑落下去，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隐隐地哭泣。好啊，儿子还是她的儿子，儿子永远都是她的，她一个人的，太好了。
　　顾泽川麻木地看着母亲，本来喝了酒就干涩的口舌此时此刻再也不想发出一个字。
　　就这样吧，或许这就是命吧。Ali说的那些建议终究是个建议了，他认输。
　　窗外的天黑的透彻，寂静的夜空中只有月亮听着顾母的哭泣，顾泽川的绝望远比黑夜更加彻底。
　　——
　　翌日，一夜未眠的顾泽川拖着沉重的步伐前去公司上班，刚进地铁，就看到电视上放着一则国际新闻：
　　“各位乘客，现在为您播报一则特别新闻。C国，沈知夏，这位才华横溢的律师，凭借其卓越的法律才华和不懈的努力，已经在国际法律舞台上赢得了广泛的赞誉。她不仅在多个复杂而棘手的案件中为客户争取到了公正的裁决，更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和深厚的法律素养，为推动国际法治进程做出了积极贡献。”
　　画面一转，一道笔挺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是沈知夏身着律师袍在法庭上的身姿。她神情庄严而坚定，只用看着她，便会有一种这个辩护必然十拿九稳的安心感。电视上放着一段来自法庭上的切片，她从容不迫，言辞犀利的状态能让人瞬间觉得这个人的能力担得起国际知名律师的名号。
　　主持人继续介绍：“沈知夏律师的成功并非偶然。她自幼对法律充满热爱，凭借出色的成绩考入顶尖法学院，后又前往国际知名法学院继续深造，并在毕业后迅速崭露头角。她始终秉持着公正、公平、公开的法律精神，致力于为每一个需要法律援助的人提供最有力的支持。她的专业精神和卓越成就，不仅赢得了同行的尊敬，更成为了无数法律学子心中的楷模。”
　　画面继续跳转，后续的皆是来自沈知夏各种情况之下的照片，有她在国际法律论坛上演讲的照片，也有在大学毕业时身着博士袍的自信模样。
　　最后一幕，是新闻以沈知夏的一段寄语作为结尾：“正如伯克所说——法律的基础有两个，而且只有两个……公平和实用。作为一名律师，我将秉持法律精神，为每一个正义的事业而奋斗。”
　　随着寄语的结束，屏幕黑了一瞬，亮起来的时候，新闻已经彻底结束了，很多乘客都看到了这个年纪轻轻但在行业内大展宏图的C国女孩，大家多是为之赞叹，感叹女孩的不容易和努力等等。
　　站在角落里的顾泽川则是浑身僵硬，眼前发黑。沈知夏？沈知夏！她的名字已经十多年没有出现自自己的生活里了，在他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她的容貌，她的声音，就这样迫不及待地闯进了自己的生活！梦中一道声音渐渐和沈知夏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虽然梦中的声音略显青涩，但他对她的熟悉不可能让他出现两人合二为一的幻觉。顾泽川扶着把手溜了下去，喘着粗气从包里掏出一颗带有安定成分的药喝下去。这个药很久没碰了，没想到来自家乡的一丁点讯息就能让自己溃不成军。
　　滴滴滴的手机来电音响起，缓过劲的顾泽川摸出手机摁下了接听键，那边顿时传来一道贱嗖嗖的声音：“ciao，泽川啊，我想到了一个治疗你的病的特有效的方法......”
　　“我要回国。”顾泽川打断了对面的喋喋不休。
　　“what？你说什么？”Ali不敢置信地问了两遍。
　　“我说，我要回国。”
　　这次顾泽川的声音异常坚定，坚定到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决定。
　　“？大哥你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