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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归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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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热难当,靳羽轲越发不想进食,摆上来的菜肴总是看一眼就叫人端走。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要熬上几个月,不料这天御膳房端上一道山海八珍,是用四种名贵菌类同四种海鲜一齐炖煮,滋味鲜美异常,有后世佛跳墙之雏形。
靳羽轲一下子胃口大开,连吃两碗,被宫人以食多不化为由阻拦才作罢。
用过膳,靳羽轲接过宫人递上的巾帕,好奇道:“膳房怎么突然开窍了,做出这样绝妙的美味?”
“回陛下,是常大人献上了云南新产的野生菌子,御膳房便就地取材,研制出了这道山海八珍。”
靳羽轲擦手的动作顿住。
常遂安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靳羽轲来不及细想,就看见常遂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声音随后就到:“参见陛下。微臣献上这道山海八珍,祝陛下享尽天下之宝,宇内奇珍。”
靳羽轲愣了愣,才抬手让他免礼。
他一直期望常遂安能离远些,免得担心他看穿自己的身份,可真到常遂安摆足君臣之礼的时候,他又觉得落寞。
也许自己内心已经将这里的人当成了朋友,将皇宫这片小天地当成了归宿。
可是想到自己终究不是原主,靳羽轲又迅速地冷静了,神色如常地同常遂安聊起他在西南的见闻。
常遂安一一应答,着重提到了陪他一起去的西南军将领之子羊灵居功至伟,靳羽轲心下了然,即刻下旨赏赐财宝官职,又一并嘉奖了西南军对朝廷的忠诚与配合。
靳羽轲又问了问西南的民生问题,常遂安如实道:“旱情已经由调水得到有效控制,西南自汉阴至巴蜀一带,鱼米丰饶,无需多虑,仅少数偏远地方缺水较为严重。
臣等率人统计了受旱灾的村县,按预计减产量酌情免除一到三年内部分赋税,民皆欢喜,言陛下断情于千里之外,治灾于未发之时,真乃不世出的明君。”
靳羽轲点点头,“灾情抑制住了就好。这次派你们去本来也只是为了了解耕种情况,没想到竟然查出一连串的案子,你能不忘初心,孤很欣慰。”
言必又给常遂安赐下一连串珍宝,还问他是否想领个正经官职,当个真真正正的朝廷命官。
常遂安恭敬下拜:“全凭陛下指示。”
靳羽轲思索,六部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边缘化常遂安,那他索性就封个让任何人都避不开的官。
“传孤旨意,常遂安巡查西南有功,授监察御史,纠查六部、肃正纲纪。”
等常遂安领旨谢恩离去后,靳羽轲才唤进候在门外的禁军副统领沈弗:
“你原说有要事相禀,方才却又自觉候于殿外,究竟是何事需要这般隐晦?”
沈弗进来先将殿门关好,才回话道:“陛下恕罪,并非下官性情谨慎,而是此事攸关方才那位大人。”
靳羽轲这才正色起来,这沈弗是新近提拔上来对接姬鹤扬的,鹤扬行事残暴张扬,他便有意使其远离一线,只留在宫中替他操练罗绮卫,另指派了这沈弗受她驱使。
姬鹤扬却兴致勃勃地过起了当老师的瘾,把沈弗手下一干人等都训成了做间谍的好手,如今散在京中各重臣身侧打探消息。
因此沈弗接下来所言,必与京中某位重要人物有关。
靳羽轲凝眉细听沈弗转述常遂安进京后先去见了刘柏亭一事,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待听到手下人并未打听出对谈的主要内容后,眉目反而舒展。
刘柏亭瞒得如此紧密,那事必然对他十分重要,而常遂安能拿出的筹码里,够格的就只有西南案的牵扯。
常遂安有了别的心思,这他想都不会去想;但他若是要撺掇刘柏亭有点什么动作,靳羽轲却觉得很有可能。
左右刘柏亭已经狠狠割了一回肉,西南灾情也已控制住,这件事再攀扯也有限——不对。
靳羽轲突然意识到了违和的地方。
常遂安刚刚说过,西南如今已然顺利渡过难关,这件事刘柏亭恐怕比他更清楚。
常遂安不会拿这么件事去跟刘柏亭对谈,他手中一定还有别的筹码。
而这筹码,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什么。
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常遂安已暗地里和某个阵营有了来往,且这一切都是瞒着他这个皇帝做的。
自己的身边人已然被渗透,但自己连一丝觉察都未有过,线索更不必谈。
靳羽轲狠狠一闭眼,再睁开时只余一片冷漠。
“如此,将他彻底放出宫去是刻不容缓了。”
常遂安和其他人有什么筹谋他暂且可以不管,可这人是万万不能放在身边了。
常遂安出得殿门便直去寻赵霖的所在,并不知道自己已然遭了皇帝的猜忌——原也就是晚两天的事,他本计划着先尽快讨得个正经官职,如此等事发了便不至一朝一夕间彻底失势。
但就算真被厌弃,他也有把握凭能力再重回陛下左右。
赵霖如今反而不似刚撕破脸时被抛得远远的,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内宫监位置上,此时正安排着新进宫人的去处,不料被常遂安给打断:“赵润之。”
赵霖先闻其声,正好奇这宫里有谁会如长辈般对他连姓带字地唤,就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好友,自是欣喜异常:
“遂安你何时回京了?可有见过陛下?你这次可是出了大风头!”
“你也是背着人演了一大出好戏!”
常遂安低骂,又小心地观察四下里有无人员接近,待彻底安下心来才低声道:“老实交代,究竟谁给你喂的雄心豹子胆,让你算计到那位头上?”
赵霖听得云里雾里,半晌才不确定道:“你说的可是……四月那事?”
被常遂安的态度影响,他说话也打上哑谜了。
常遂安狠狠一抿唇,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来用力点他脑门,“你、你、你!你个呆子!”
赵霖假意被他打得抱头鼠窜,边躲还边告饶:“遂安你消消气,我错了我错了!”
“错、哪、了!”
一个字就是一指头!
赵霖被戳得额头脸上一片红肿,真真是欲哭无泪,还要忙不迭答道:“错在不该不敬陛下……?”
完蛋,看遂安神情,这是答错了。
常遂安教训过他一顿也冷静了,收起手缓缓道:“你错在不该打草惊蛇。”
赵霖心下悚然一惊。
遂安他……也知道?
而且还知道得挺早。
常遂安又冷冷道:“当然,不敬君上也是一大错。”
赵霖彻底糊涂了,遂安怪他打草惊蛇他懂,可那人岂是君上……
常遂安见他神情几番变换,手上又痒了起来,没忍住揪着他耳朵狠狠一拧。
“嗷——唔!”
赵霖猝不及防下疼得直嚎,反应过来后忙不迭捂住嘴巴,强咽下这声呼叫。
常遂安揪着那只耳朵凑到自己嘴边,“蠢货,无论如何那都是咱们的陛下。”
又恢复正常声量,甚至隐隐带着咆哮在那耳朵边吼道:“为臣者自当忠于其君为、廉能功干,你可明白?”
赵霖忙不迭点头:“明白了!明白了!全明白了!”
不就是跟他说陛下即使芯子换了也还是陛下、叫他不要因为对前陛下的情分就对如今的陛下心生怨怼嘛!
那他做局也不全是为了泄愤啊!那不也是为了试探新陛下的想法、看看用不用让遂安和家里父兄早作打算嘛!
当然这话是绝无可能当着常遂安的面和盘托出的,赵霖如何能看不出来,常遂安如此心焦都是因为担忧他的安危?若让他知道自己曾存了以命入局的念头,今天这顿打骂还不知要到何地步才休……
见赵霖认错态度良好,常遂安也缓了神色,继而想起什么,又正色道:“你跟那伙贼人是怎么搭上的,也一一说来。”
赵霖一听他连这事都知道,也是一惊,忙拉着他低声道:“这事我早已禀明陛下,陛下下了封口令,谁都不得提起。”
刺客情报是追查冉殿下身边人倒卖一案牵扯出来的,陛下的意思是不要打草惊蛇,也不想伤了殿下的心,因此特特嘱咐过他,待局势清明前务必严防死守,不得泄露半点消息。
常遂安难得见他如此严肃模样,便知兹事体大,也不深究,只是又骂了他一通“任性胡来”、“胆大包天”的话,便把这茬略过了。
纵使赵霖不说,他也能猜到这事里牵涉进了陛下身边的人,而能让陛下忌惮又让赵霖讳莫如深的人,除了那外族质子不做他想。
有了方向,他私下里自己去查,结果也是一样,没必要害赵霖担上泄露机密的风险。
只是不查还好,一查竟发现冉重钧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显眼的角色——
原御苑侍花宫女张蕴玉。
打听这个人很容易,合宫无人不知她是冉殿下亲自从御苑领回来的,便是要带在身边这样僭越的要求,陛下竟也准了,丝毫不顾及秽乱宫闱的可能。
宫里流言纷纷,说这个张姓宫娥生得雪肤花貌,所以一举入了冉殿下的眼;又传她野心勃勃,不过是以冉殿下为跳板,实则是想行走御前,趁谢将军回京前赶紧拿下个宫妃的身份。
打探来的消息愈发不堪入耳,常遂安重重拧了下眉头,他不像寻常宫人那样只想到情爱绯闻,而是瞬间意识到了这个张蕴玉和金圣寺行刺案的联系。
不然怎么冉重钧那天好端端的突然跑去金圣寺、如今又非要这个小宫女贴身伺候?
莫不是要借她往宫外传递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