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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心悸 ...

  •   西南大旱,传入朝廷已是五月后,大灾年早成了定局。

      靳羽柯气得连摔四张奏折“整整两个月未下一滴雨!这是现在兜不住了?!还奏个什么!”

      “春苗成片旱死!人畜饮水要走几十里、断流处还有人生生渴死!头一张奏折就是要赈灾!朝廷养你们是为了给你们收烂摊子来的?!”

      户部尚书刘柏亭在下面跪得笔直,身后一众官员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强撑着没有夺路而逃。

      靳羽柯发了一通火终于冷静了,“叫六部五品上的都来议事堂。此事不决,都不准回去。”

      于是皇帝带头,整熬了三天三夜,熬病熬倒了一批或年岁已高或体虚羸弱的官员,才大致出了个办法,调粮调人一块儿弄,尽可能降低旱灾的影响。

      期间还有人提议把调粮换成修水道调水,被靳羽柯一把奏折砸了个满头满脸:“那来得及?入夏两个月!苗都枯死了!你脑子也跟着死了?!”

      然而砸完了一想,“是得修水道。工部挑几个得力的去西南,边赈灾边修水库水道,再有大旱,不可使其成灾。”

      于是原本只是躲在角落里旁听的工部也领了职,集体跪下接旨的时候恨不能用眼刀剜死那多嘴的憨货。礼部的眼观鼻、鼻观心,琢磨着大雩祀过去不久,何况未尝见过西南连着三月无雨的,想必不必再安排一场雩祀,遂继续龟缩不言。

      靳羽柯却突然想起来了他们,幽幽转头:“似乎礼部还没什么活计……”

      礼部尚书忙俯身下拜:“陛下,钦天监正加紧测算西南何日有雨,兹事体大,实难脱身矣。”

      这个理由放在古代合情合理,靳羽柯虽然对所谓钦天监的工作意义十分怀疑,也只是微微皱眉,就放过了他们。

      待最后一批工部的官员离去,靳羽柯虚脱了倒在榻上,几天几夜不合眼对这具身体的危害远超他的想象,他现在一闭眼眼前就开始飘红的蓝的各色诡异的光,时而交织成网时而化作长云般抽象的形状。一开始他还疑心是看到了眼皮上的血丝,后来恍惚觉得自己是窥见了细胞的奥秘。接着意识到自己恐怕连脑子都给熬坏了。

      这就是最后了。靳羽柯想着,缓缓合上双眼,觉得自己终于能睡个好觉。

      景阳宫左等右等等不来主人,冉重钧在餐桌前趴着积攒怒气,旁人大气不敢出,终于沉闷的空气被点燃,冉重钧“噌”一声冒起来“走了,谁爱等谁等。”

      宫人们目送他大摇大摆地出了殿门,以为他又要去御花园或是习武场消磨时间,一反应机敏的小侍马上提着食篮装了两道肉菜,拎着就跟了上去。

      冉重钧脚步急,小侍紧跑慢赶地追在他身后,顾不得看路,竟一路跟到了议事堂外。冉重钧先一步进去,小侍蹲在门外喘着粗气,下一瞬就见冉重钧怀里抱着个人飞快地跑了出来“速传太医!”

      那一嗓子吓得小侍五体投地,“太、太医!”他嘴里跟着胡乱喊,又不知道怎么办,急得原地打转,“太医、太,太医在哪呀……?”

      冉重钧抱着人一路往太医院冲,沿途卫兵看到他怀里人露出的明黄色衣角也吓得不清,比他腿脚快的恨不能长出翅膀来一下飞到太医院去。闹闹哄哄,终于在离太医院不远的一间废弃宫室外会合,冉重钧当即一脚踢开紧锁的朱红宫门,进去将人放在榻上:“快来看看,人怎么了?”

      徐太医不愧是全院面圣经验最充分的一个,一只枯枝样的铁手稳稳搭在皇帝龙脉上,片刻后:“气血两虚,是心悸。”

      这才抬眼看了看皇帝面色,面如金纸,气弱更甚游丝,嘴唇双颊都几无血色。

      寻常人遇上心悸休息一阵再调养生息便可,眼下皇帝却是急症,徐文光牙一咬心一横,“殿下帮我扶住陛下身体,手过来摁在心口,用下力道。”

      冉重钧马上依言照办,刚扶好就见徐文光一手按上靳羽柯颈侧,大拇指摸到命门快速一按。

      “你做什么!”冉重钧吓了一跳,若不是他两手都腾不出空、徐文光的手还掐在靳羽柯脖子上,恐怕当场就要他血溅三尺。

      “救他的命。”

      徐文光手指仍按在动脉上,感受着指腹下血液流通的情况,“要迅速稳住心跳,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抬眼直视冉重钧的双瞳:“殿下继续按揉膻中穴,直到陛下醒来前都不能停下。”

      冉重钧神色惊疑不定,然而指尖传来的心跳颤动的确逐渐平稳下去,终于在某一刻怀中人双唇微动,吐出一个极轻的字来

      “水……”

      “快去拿水来!”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卫兵们四散出去寻水,徐文光梗着脖子冲他们的背影喊:“去太医院!那儿近!”

      靳羽柯再醒来已经入夜,烛影微摇,影影绰绰,晕晕沉沉,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差点儿疑心自己要瞎了,闭眼再挣开,才得见明黄的帐顶,知道自己正好好地躺在景阳宫的龙榻上。

      “醒了?”

      他偏头朝人声的方向望去,发现殿里除了他还有冉重钧,宫人的身影在他眼里几乎和灯台融为一体。

      “你今天差点死在议事堂。”

      靳羽柯又把头偏回去,不打算接话。他现在的脑海里除了一片蓝色的空旷外,什么也没有。但身体还知道张嘴说话要耗气力,而偏过头去大多数人就会闭嘴不言。

      冉重钧却不打算放过他,“醒了先把药喝了。”

      他说着招招手,示意宫人快将炉子上的药汤端来,唯恐下一刻靳羽柯就又睡了过去。

      靳羽柯闭着眼侧头朝着无人的一侧,“什么药。”

      “补气益血的。你现在气血虚亏得不似活人。”

      “不喝。”靳羽柯眼睫微动,侧侧身想起来,冉重钧坐到榻边上把他上身扶起,让他能靠在自己身上。

      靳羽柯靠坐了一会儿,“换安神的来。”

      “已经点了安神香了。”冉重钧试着说服他喝药。

      靳羽柯抬抬眼皮,斜他,“少来哄我。”

      冉重钧就笑了,声音响在空旷的大殿里:“那我直说,你现在得听我的。”

      “喝了药再睡。”

      靳羽柯又没声响了,端着药汤的宫人已经吓得趴在了地上,手心手背满是虚汗,此时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冉重钧探手从她手里接过瓷碗,端在靳羽柯下巴前一寸,拿小勺舀了一勺递到靳羽柯嘴边。“不要你全喝,能喝一口也行,嗯?”

      靳羽柯半眯着眼打量那勺颜色乌沉的东西,鼻尖盈满了草药苦涩的气息。

      虽然一定很苦,但似乎没有动物死尸的成分在里面。

      于是微微张开嘴,探出舌尖来一点点舔食着药水。一直舔到只剩个勺底,伸舌头沿着勺面舔了个干净。

      药味比他预想的还淡,且他是真的渴了。

      靳羽柯舔完又舔了舔嘴唇,冉重钧看他神色软化,不似先前抗拒,遂又舀了一勺给他,靳羽柯这次直接探头过去,一口喝掉了。

      冉重钧一直喂完了一整碗,靳羽柯在他怀里乖得像个孩子——不对,孩子或小猫小狗才不会这么乖巧地任人摆弄。只有得了重病又想活下去的大人,才会在求生本能下显出如此乖顺的样子来。

      靳羽柯缓过来了,眨眨眼,“头疼。”

      眼前还是虚影,像是得了近视,靳羽柯现在意识到这恐怕是眼压或是神经系统之类的出了问题,脑壳里面一抽一抽地疼,他又说不上来是哪疼,更生烦闷。

      他对之前发生了什么全无印象,只记得心脏每一下跳动,一抽和一缩,都会牵扯出一阵要命的疼。记忆里唯剩下那疼还真实。人声悠远得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嘈杂喧闹,别的就只剩眼前的红蓝交叠,人世间在眼前被蒙上一层炫目的亮蓝,斜刺里杀进来半米宽一道红,叠起来却不是紫色的,是另一种他叫不出名字的颜色。记忆由此断裂,他还未能认清那颜色,就被一片黑暗给笼罩住了。

      现在终于苏醒,那些抽象的画面已经被遗忘得差不多了,身体的不适也随着心跳的恢复逐渐消散。只是大脑还一阵阵发胀难受,靳羽柯皱皱眉,脑袋在冉重钧怀里拱了拱,换个舒服姿势。

      “难受。”

      他自己知道自己在抱怨吗?

      冉重钧僵着身子任由他下意识地动来动去,有点不太相信怀里人现在的意识清醒程度。

      本想把药碗递还给宫人,一转头才发现人不知什么时候都跑没了,冉重钧无奈,只能把空碗倒个手放到龙榻里侧去,好用腾出的双手把靳羽柯的头扶正,大拇指摸到微微凹陷的颞颥,轻轻揉按着。

      “这样可还舒服?”

      靳羽柯闭眼享受,没搭话,只是 “唔……”了很长的一声。冉重钧就知道,这是按得可他心了。

      “没哄你,真点了安神香。怕你嫌熏,燃的药草香,没放麝香甲香那些乱七八糟的。”

      靳羽柯又短“唔”了一声,被按得眉目舒展,“口渴。”

      “我腾不出手来。”冉重钧苦笑,“你先在这靠一会儿。”

      他拿了个软枕垫在靳羽柯腰后,又堆了几个把临时靠背做高,让靳羽柯能软软弹弹地靠在上面,接着下地去倒茶水。

      靳羽柯靠在一堆东西上闭目养神,闭着闭着双眼微微长张开一条缝,这次眼前只有一个黑色的背影,波浪般的卷发远看令人想起汪洋深处咆哮着的波涛。

      他看着那背影转过来,清澈透明的蓝眼睛映着闪烁的烛光,令他仿佛看到了蓝天下海湾里随风而起的碎浪粼粼。

      冉重钧将茶盏递到他嘴边,靳羽柯低掩着眉目,扶着那只手凑近茶盏的边沿,嘴唇贴上对方微温的指尖,微斜茶盏,让温热的液体顺势流入口中。

      有几滴茶水沿嘴角流下,靳羽柯喝完一盏茶后舔舔嘴角,甜的,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

      糖水似的。

      为了哄他喝水?

      靳羽柯还维持在歪着头的姿势,从下往上看冉重钧,“一壶都拿来。”

      他不知道那副模样在冉重钧眼里是个什么状态,只知道对方突然脸一红,蹿着去给他拿水去了,于是猜到恐怕自有一番弱柳扶风的羸弱美感。

      茶壶再拿来时靳羽柯已经半倚半趴在软垫堆成的小山上,在上面压出个明显的人形来。冉重钧又喂他喝了几杯甜水,接着不再给了,“再要喝只能拿白水来了。”

      靳羽柯撇撇嘴,他才不想喝白水。

      冉重钧知道他那是已经喝足了,给他擦干净嘴角,从榻上收走了药碗跟茶杯,替他把软山卸了,让他能平躺着休息。

      靳羽柯对此十分抗拒,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用指尖捏着冉重钧袖口,不许他拿走他的软垫们。

      冉重钧无奈:“你该休息了。”

      “趴上面舒服。”

      躺着头疼,趴着的时候脸贴在柔软的布料上,就舒服许多。

      “各退一步,软枕拿走,你可以趴我怀里。”

      大不了睡着了再给他推平了。

      靳羽柯眯眼看他,明显感觉到了某种不怀好意的气息,但是他体力完败对方,不得不答应了冉重钧提出的条件。

      冉重钧将榻上清出够一个半人躺的地方,抱着靳羽柯躺平,让靳羽柯能继续用趴姿睡觉。

      靳羽柯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满足地叹了口气。

      本以为再睁眼就是天光大亮,没想到迷蒙间只见熹微晨光,靳羽柯揉揉眼睛,发现视力差不多恢复了。

      冉重钧被他弄醒,半眯着眼问他感觉如何,说着想起身,才发现两人还是一个叠一个的,而他半扇身子全麻了。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冉重钧认命般往榻上一倒,嘴里嘟囔“昨晚就该给你掀下去。”

      靳羽柯看他那样子,“噗嗤”一声,然后低声笑个不停。

      “昨天多亏你了。”习惯性地揉揉冉重钧发顶,靳羽柯才发现自己四肢无力,冉重钧也意识到他力气不对,捉住那只手握在手心里。

      “你差点就死了。”

      “嗯。”

      “徐文光让我抱着你然后掐你脖子,我差点抬脚踹死他——要不是抱着你施展不开的话。”

      “唔,他反应还挺快。”

      没想到古人这么懂急救。虽然不清楚原理,恐怕他能醒来跟那一掐脱不开关系。

      “你以后不许这样了!”

      冉重钧光是回忆起那一幕就吓得心神不宁,见他反应无波无澜,气得大骂

      “不许熬夜!不许不吃午饭、也不许再叫一群人说完话就只留你一个在屋里!”

      “嗯,”靳羽柯见摸头无效,干脆整个人扑回冉重钧身上,“都记得了。”

      “以后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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