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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江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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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休沐,难得白日在家的人多。
除了老太太足不出户在自己院里吃。江府其他各院,按照老爷临走前的吩咐,都聚到敞厅用饭。不能让府里少了人气。
敞厅宽阔,金丝楠木为梁,杉木为柱支撑穹顶。
四面门窗大开,珍珠金丝青缎流苏长帘如云垂落,拼出云间百鸟朝凤图。随风浮动宛如真物。其间珍珠相碰,发出悦耳之声。
厅内设有一大一小两张紫檀雕螭圆桌,皆以摆好八荤七素一汤,
两桌菜式相同。
长辈们坐大桌。
江老爷江言庭下江南置办桑田去了,主座空着。
大爷江柏川现任户部员外郎,大奶奶江周氏猎户出身,依次坐在主座左手边。
主座右手边空了两个位置,第三个座位坐着三奶奶江徐氏,娘家经营着江南一带最大的船行。三奶奶跟前另摆着几种菜式,青白一片,不见荤腥。
小辈们坐小桌。
三把椅子,坐满三个人。
大爷家的长子江承卿二十又六,在太学念书。女儿江知蕴年方十八正襟危坐。最小的是三爷家的儿子江承世,过两个月有他十六岁生辰。现下手里拿着筷子乱晃,等得不耐烦。
老爷不在就得大爷发话。
人还没到齐,都不准动筷子。
几个大人小辈就坐着干等,没一个人搭话聊天。
“要我说,那个个都是老狐狸!每一个好伺候的!”
“三爷,您慢点,别摔着了。”
“闪一边去!三爷我就一个字,‘稳健’!”
厅外乱糟糟一片,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言语顽劣混沌,与静得死气沉沉的敞厅格格不入。
不多时,只见几个小子簇拥着一个酒气熏天的醉汉往这边来,一直送到三奶奶旁边的位置坐下。
三奶奶挥挥手,一边守着的丫头拿出钱袋来掏出几颗碎银子交出去。几个小子领了赏,缓缓退下。
来者,是江家三爷,江季望。卯时离家说出去谈生意,中午不回来吃饭。如今又醉醺醺地回来了。
没预备他的碗筷,丫头正要去拿,江季望迷迷糊糊看清了自己在哪里,一拍桌子,痛快喊道:
“吃饭!”
说着,手一伸捞过给二爷江仲辰准备的碗筷,就着趴了一大口饭,塞了一嘴,又含糊道:
“我回来顺路去铺上看了二哥,他忙,不回来吃了。”
另一桌上江承世早等不及了,给自己夹了一大块肉美美填进嘴里。
除了他俩,大爷江柏川没发话,都没动筷。
江承卿和江知蕴瞧不惯江承世的德行,又气又恼地望向父亲江柏川。
江柏川紧皱眉头,沉重叹息一声:
“人到齐了,开饭吧。”
大家这才动筷。
江承卿和江知蕴虽然心里有气,也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得按下,日后再算。
江季望不顾吃相,大口大口塞得满嘴流油,一歪头,看见江徐氏碗里清一色素菜,顿时不满,训斥布菜丫头:
“你怎么当差的!三奶奶碗里都是些什么恶心东西!拿去倒了!”
丫头害怕,当即跪下求饶。
江徐氏把人拉起来,白了江季望一眼:“你发什么疯!不关这丫头的事,是我自己要吃。”
“那你疯了?”江季望直言不讳。
江徐氏摆正眼前几盘素菜:“我近日总是心思烦乱,大师指点要吃斋净心。”
“糟践。”
江季望不屑冷哼:“求神拜佛,不如求己。当年我江家落难,整日吃糠咽菜几近饿死。可曾有神佛使出援手?”
“江家能有今天,都是一步一脚印走出来的!神佛,狗屁不是!老子最大!”
江徐氏不为所动:“那是你们以前江家的事情,与我无关。正如我此时自己吃斋,也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我夫人要当尼姑了,也与我无关?”
江季望说着,恍然擅自觉察到什么,拉着嗓子长吟一声:
“哦——合着这是点我呢!是觉得这几日冷落你了?等回房,看爷不把你办得服服帖帖的。”
江季望说着就要往江徐氏身上凑,江徐氏嫌弃得推搡他,被他一把抓住了手,眼看着就要往嘴里送。
江大爷忍无可忍,把碗一搁,疾言厉色道:“老三!这里是敞厅,不是你的别院。越发没有规矩了!”
再不拦着点,他这个弟弟还能说出什么浑话,干出什么混账事情来。
江季望不服气地歪嘴一笑:“我说大哥。爹又不在家。难得的休沐,您快歇着吧。别当官当傻了?”
江府门前。
扑腾一人倒地的声响,接着传来乱七八糟不成调的乱叫。
“谁啊?!不睁眼看看这是哪门哪户,扰了大人们的清净,命不想要了?”
现下刚过午时,门房当是哪个叫花子跑这里来上门要饭,呼啦着红椆扇骨的扇子,骂骂咧咧往外走。
出门仔细一瞧,这人认识。
黑粗眉毛下边挂着两颗猴精一样的大眼。
这不是大爷院里的江圈吗?
门房赶紧把人扶起来,眼睛瞪得跟猴精一样大,惊奇道:“江圈?这是怎么了?大中午的,大人们都在堂屋用饭呢,你在这里闹腾什么?”
“快、快!给我喝口水……”江圈累得翻白眼,上气不接下气,“出事了……快带我去见大奶奶!”
门房招呼来俩小子,架着江圈飞速奔向敞厅。
一路颠簸,江圈边颠边喊:“大奶奶!大奶奶!”
拖得尾音颤颤巍巍,像断气前的叫魂。
远远传来,给大奶奶江周氏叫出一身冷汗。
“喊什么喊!人还没死呢!”
江季望和江柏川还较着劲呢,也不管怎么回事,来一个骂一个。
主子生着气,这回肯定没赏领了。
俩小子把江圈扔进敞厅,麻溜撤退。
“何事如此惊慌?”
江周氏发现是安排去监视林镜的江圈,右眼皮狂跳两下,皱眉发问。
“大奶奶!”
江圈连滚带爬跑到江周氏旁边,压低声音正欲相告。
江季望一拍桌子,给喝住了。
“敞厅是什么地方?主子们正在用饭,你不长眼跑这里来撒野?懂不懂规矩?”
“出了什么事能慌乱成这样?这不大家都在,有什么难题,说出来一起商量个对策。别解决不了,日后传出去让人看江府的笑话。”
这回江季望,江徐氏夫唱妇随。
江圈吓得咬了舌头,跪在大奶奶江周氏身后,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吧,让大家都听听。”
江周氏松了口。
可敞厅里人多,孙少爷,孙小姐们都在。这事该让这么多人知道吗?
江圈还是不敢开口。
江柏川啪得一拍桌子,怒吼:“说!”
江圈终于顶不住压力,一连串地磕头:
“大人们奶奶们恕罪。淡水堂出事了!长孙小姐不知怎么害了张举人的夫人小产,拿着刀要偿命呢!”
“什么?!”
四个长辈目瞪口呆,如五雷轰顶。
三个小辈也不是看热闹的心态了,皆一脸菜色。
江季望的酒瞬间清醒,怀疑自己刚才听错,指着江圈让他重复,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江圈眼泪掉下来,磕头重复。
江徐氏率先反应过来,这不是小辈给参与的事情,招呼丫头端着菜,让三个小辈回各自院里吃去。
江周氏绞着手帕急问:“是哪个张举人?”
“回大奶奶。是和桂坊张远芳,兵部侍郎曹大人的表外甥。”
曹敬之是宁王一派。
江柏川脸色阴冷下来。
江周氏听了悔恨地拍腿。
升迁关头,就怕这个。
“慢着!”
江季望就被吓清醒了那么一瞬,这会儿酒意又反上来了,渐渐开始话不过脑直抒胸臆,
“你说谁是‘长孙小姐’?”
江圈愣住了:“三爷,您说什么?”
“你说谁是‘长孙小姐’?‘长孙小姐’怎么了?”
江季望冲着敞厅外头一扬下巴,
“我江府的长孙小姐不是刚刚回院了吗?
“你说的‘长孙小姐’,是谁家的‘长孙小姐’?!”
“我江府长孙小姐是大哥院里的!姓江,名知蕴!你说的‘长孙小姐’姓甚名谁?是谁家的?!”
“三爷,这……”
这问题再给江圈十条命都回答不上来。
他看看大爷,大奶奶,皆默不作声。
江季望这一连串发问如一把强硬塞进其他锁孔的钥匙,打不开锁也拔不出来。
尬住了。
最后还是江徐氏发话:“长孙小姐人呢?你没好好看着,难道就那么死了?”
“回三奶奶。小人着急回来禀报……就没……不过小人后来远远听着,像是玄鳞卫到了。”
江圈得了救星,赶紧回答。话到一半顿觉不对,支支吾吾,又赶紧找补。
所以现在连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二爷不在。
亲娘早早没了。如今出了事,爹也不在跟前。
江徐氏扫了一圈桌上的人,心情复杂。
玄鳞卫。
江柏川听到这个名字,眼神微动。
他记得玄鳞卫的统领是裴云游。
裴云游虽是宁王的儿子。但却是个不受宠的庶子。被宁王冷落,才安排去京都西北玄鳞卫,驻守那穷苦荒凉,无有出头之日的地方。
此人被排挤在党争之外,不属任何一派。便无法预知他的想法
如此,在事态尚未明细之前,还是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柏川?”
江周氏不安地望着丈夫。
江柏川有了对策,拍拍江周氏安慰她:“没事。此事还需玄鳞卫探查实情,还不必慌乱。玄鳞卫统领裴云游是正直之人,定会彻查真相,不会牵连无辜。”
又吩咐下去:“江圈。你去玄鳞卫衙门外守着,一有结果,马上来报。”
江圈领命又出发了。
三奶奶江徐氏也招来一听差,吩咐道:“去铺面上把二爷请回来。就说有重要的事情。”
怎么说也是二爷的孩子。到时候无论什么结果,这个爹的得在场。
江季望冷哼一声,舔了舔上门牙。把筷子扔了,没了吃饭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