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倒霉·晋江文学城首发 ...

  •   出乎兰惜意料,比此人本身更具有侵略性的,竟然是几息后,室内悠然散开的一股浓香,霸道地攫住每个人的嗅觉。
      他也不出声,只是掀了茶盖,毫无节奏地在碗沿抖磨盖上的水气。

      崔廷英踏进门的那一刻,就在心底骂了句“倒霉”,御史台这回居然派了这凶煞来。

      他听着“唰沙”的细微动静,回响在狭小的空室,草草叉手一礼道:“殿下。”

      许是壁上夹瓷盏中水蒸干了,豆油积温,烛火倏尔似烟花爆开,将红檀鹅脖[1]上盘踞的吊晴大虎擦亮,继而能看到紫袍青年刀刻般的下颌。
      但仅就一瞬,那半边脸再度隐没在昏黑的角落。

      兰惜目力佳,哪怕昏灯之下,也看清了一闪而过的容颜,不免想到端阳那天,和他在坊门狭路相逢。

      她在巷道里就打定主意往惠渠去。
      待跑至北街东门附近,才发现门外的守卫加了至少一倍。

      往来都是端铜缸木盆救火的军卫,只装的不是水,而是干沙。
      靠北开了一道角门,容百姓依序出市。透过排队的人群,隐约能望见临时搭起的棚帐。

      官衙盘查在市之人的行踪,以期寻到亲见烟爆、死里逃生之人。

      那她就不能轻易出去,否则她便解释不清,为何她会出现在阳城之外的康市了。

      然就在她盘算之际,坊门却扑腾着尘土缓缓打开,有人嚷着“公门办事,闲杂止步”,阔道上一时无人管辖,都帮着推门去了。

      兰惜觉得她再不跑,就真成瓮中之鳖,嗷嗷待“捕”了。
      只要在七个数内,跑到对面的青布伞下,她就能借摊点藏身,再慢慢挪到后巷。届时寻个无人处,翻墙就能出去。

      她试探地迈出几步,就听见一声马鞭清脆地破门而入,旋即马嘶声钻进她的四肢百骸,那一鞭甚至比抽在她身上还酸麻些。
      腿就像灌了铅,兰惜怔愣地驻足原地。

      宽敞的土道尘雾飞扬,疾驰而来一匹淡金色的高头大马,马蹄踢踏,丝毫未见停下来的迹象。

      寻常马匹不得纵驰街市,但不必细看,远观这马,就知是不寻常。
      玉勒雕鞍、团窠覆面、东珠当胸,富贵二字自然以贵为重,这就成规章中的例外了。东珠不易得,配此饰之马,可在整个乾中境内畅行无阻。

      兰惜心道“好倒霉”,她原以为开坊门是迎权贵车驾,未料到却是这幅光景。
      没开玩笑,这冤家的马真能一脚把她踏平了。

      想归想,身体是远比心理实诚,“啪”一下,她腿软得直接跪在道正中,在马蹄落下前偏头闭上了眼。

      预期的疼痛久久未下来。
      兰惜恍惚中睁眼抬头,盯着如缎光滑的马肚子,头顶土屑扑面。

      座上的紫袍青年早早勒紧缰绳,只见这马前蹄高举,在她跟前纵身一跃,轻巧地跳桩过去了。她憋出长长一口气,仍觉心有余悸。

      青年掉转马头,绕了半圈回到她的正前方,矜贵昂首,看蝼蚁一般看着瘫坐地上的少女,语带嘲弄道:

      “看来掖庭是小了,装不下女郎这尊大佛,哪有祸事你就往哪闯,对么?”

      这声音放在室外或室内听,都具备十足的威压,倒让人很难相信,出自于弱冠之人口中。

      暗角适时传出一句话来:“崔迟若,叫我等了半夜,结果你就这点水平,是怎么好意思在刑部待下去的?”

      迟若是崔廷英的表字,按说这崔廷英已近四十,却被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数落,确实没脸。

      倒不是兰惜想关心崔廷英的脸面,她脑子里几团乱麻尚未捋清,在听到这位殿下放话后,彻底打了死结,遂捡着什么想什么了。
      在此事之前,兰惜和这位殿下,从未面对面有过只言片语,然二人结怨却非一日两日。

      可真是冤家路窄,哪都有他。

      从前她几次持六尚符信,意图出宫,都叫他手下亲卫截了。
      明明是个外臣,仗着是鲍妃表弟,偏要管东管西,手长的能伸到掖庭来,总碍着她办事,气得她牙痒。

      崔廷英此际亦是牙痒,却只能铁青着脸,梗着脖子,他不明世子突然发难的缘由,倾身试探道:

      “刑部有刑部的规矩,到底比不得台院的霜红阁。殿下虽兼御史中丞一职,全权督察此案,但人毕竟是进了刑部,崔某奉劝一句,殿下还是不要越职插手为好。”

      那人已从黑暗中显身,烛光拉长了他的身影,竟和丈余的墙一般高。

      他根本没拿正眼瞧崔廷英,笑道:“你若将人弄死了,我这案子上哪再捞个幸存者出来?”

      崔廷英还想辩两句,被他扬手止住了,他仿佛低眸在欣赏茶碗中浮起的白烟,漫不经心道:“她到底姓卫,圣人心中那杆秤时而便要倒一下,若来日南都找你算这笔账,可就不好善了了。”

      乾中大晟朝的子民无人不知,元烈帝阮漃能在七王夺嫡中脱颖而出,与南都洛云卫氏的天狰卫脱不开干系。
      而他能获得天狰的助力,皆因及冠那年,还是衡王的阮漃自请出关,游历澜北青州,在衡川都府拜了卫老爷子为师。

      卫氏将门,世代坚守衡川,传到老爷子这已是第七任天狰枭首,领都府大将军职衔,与天险松州成掎角之势,牢牢牵制了澜北百年。
      期间大小战役众多,但澜北从无机会踏过黑水,兵指大阳。

      可惜,卫氏的神话到底终结于元烈十六年,遂宁伯卫舜与萨兰流姮公主孟清姮结姻,卸权南返巽州洛云,把衡川都府拱手让给了师叔崔廷彦。
      此后,元烈帝对卫府的态度,也就暧昧不明起来。

      崔廷英面色不善,还是恭举着手道:“此番乃卫女自讨苦吃,殿下与崔某,俱是奉旨稽查,行得正坐得端,便是南都那边知道了又如何?圣人行事磊落,君恩雨露,岂会怕下臣挟制?说句实话,崔某命贱,纵是为圣人效死而终,亦在情理之中。殿下既为圣人奔走,与崔某当是同心同德的。”

      别的不说,崔侍郎这一路官运亨通,未必没有这一手溜须拍马本事的功劳。不过他先前没跟世子搭过话,力气使错了地方。

      忠王和元烈帝是同根生的皇室,论宗室排行还在元烈帝前头。忠王府的主子们,半点不怕有人敢乱使绊子。
      不管亲王世子,还是郡主娘子,从小到大恭维奉承、忽悠空话听惯了,没有一人吃这套。

      何况在他跟前吹捧圣人算什么?

      圣人如今倚重世子,去年他大捷归来,隆恩特赐,加阶为三品左将军,协管整个亲卫五府,他看不上崔廷英也是应该的。

      兰惜静观其变,刑讯室内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方才被刀鞘弹开的胥役爬起来后,就眼观鼻鼻观心退到门口去了,其他人亦不敢逗留,只待一声令下撤出去。

      独独剩个崔廷英杵在铁椅一侧,抱着扎马步的决心与耐力,维持礼数,等着世子松口。
      他额前冒出的热汗,被两豆灯火照得晶莹可见。

      兰惜知道世子在借余光看她,目无波澜地盯着他握茶托的骨节,半晌微微抬头,故意岔开崔廷英的话,冲世子道:“我知道你。”

      世子果然就坡下驴,没搭理崔廷英,“哦”了一声。

      她满面是赤黑色的血荫,口鼻附近还有清血,蜿蜒的痕迹像条小红蛇。
      兰惜原是张口想把话接下去,但嗓子眼里太干了,被那香一呛,她没忍住猛咳,咳至最后一阵恶心劲上头,边晕眩边干呕了两下。

      那茶碗也就顺势递到她唇边,紫袍殿下冷笑道:“你赶巧了,第三趟的铜山春,是最香的。”

      皇城宫城狱中的茶,都是元烈帝御赐的铜山春,俗称“吓煞人香”,专用来供审讯大官们祛一祛满室浓腥。
      拿这茶给犯人喝的,怕也就他一个了。

      不过茶水已凉,绿茶么,就少了所谓回甘,加之冲泡时间久,已经不是清苦,而是奇苦。
      他特意将沉到盏底的苦叶晃了又晃,把苦味混了个均匀。

      兰惜看在眼里,倒没同他矫情,屏息咽下去半盏,喉腹中烧灼感、血腥气才勉强压了下去,倒好受不少。
      她垂眉装乖,干巴巴吐字道:“让他们滚,我只跟你一人说。”

      崔廷英骤然高声道:“殿下,这不符——”

      世子将剩的半盏茶往地上一摔,兰惜看那火苗跟着一摇,转而倒映在他幽深的瞳孔中。
      如传闻所言,他不爱皱眉或做些很大的表情,笑和不笑几乎很难在他脸上有泾渭之分,大多时候都是这样似笑非笑,盯着人看,就半点不会退让。

      兰惜只知他接管台狱后,霜红阁就没有审不出来的口供。
      这些日在大理寺狱、刑狱轮番受刑,她捡着些鸡零狗碎的讲,也就糊弄过去了。唯一需要交代的,其实只有擅离掖庭这一条。
      故而她并不怕,毕竟世子早就知晓,掖庭的笼子关不住她。

      半晌世子才道:“上头二圣为此事已忧心数日,案子早日有个定数,你我接下来办差的日子也好过些,不是么?”

      五月才起始就炸了个官市,这帮元烈朝臣竟也能习以为常,从上到下有条不紊地签送文书敕牒,全有赖于元烈帝本人与恶夏犯冲,每至暑盛,必有大案要冒头。

      往前三十年,那都处理得一塌糊涂。
      后来大家似乎渐渐习惯了这个规律,心照不宣地将积案全在暮春前就千了万当,非牵扯钱粮的重大要案绝不拖延,就是为漫长的恶夏空出人手。

      崔廷英自是知道世子什么意思,心不甘情不愿地拿了钥匙,把兰惜的颈枷解开,带人退了出去。

      兰惜也好奇他的手段,见他长身玉立,并不急着问话,一时檀口轻动,瓷齿忽隐忽现,主动道了半截:“殿下可知……”

      殿下可知我为何要调开他们?
      后半句被她压入喉舌,留了几个似有若无的气音。

      世子瞧她眼神迷离,一双紫眸染就两茎火色,诱他躬身凑近,试图听清此女咕哝的自言自语。

      但他确实没想到,兰惜居然在他凑近的一刻,毫不犹豫地咬在他耳郭。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听到耳郭中间的软骨“咔嗒”断裂的声响。

      血涌进兰惜唇缝,她尝到淡淡的腥甜味,勾着唇角发出两声冷笑。
      而他耳郭愈渐滚烫,烫得她好像又掉进那场满是焰火的梦,作挣不得。

      这一次,倒是烧心烧肺的滚热,针扎一般刺进她的心脉。

      面沉如水的紫袍郎抻臂把住了椅背,一霎冒了一脑门汗,咬牙切齿道:“可知什么?卫兰惜,可知你确是个疯子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倒霉·晋江文学城首发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趁篇幅没展开大修一下,剧情线会重新调整】 隔日有稿就更,未更不用等,点收有点惨淡但还是会写完的。 段评已开,欢迎捉虫,本人不定时活跃,求收藏求养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