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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胡人乎?汉人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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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帐内喧嚣鼎沸,那混合着油脂、酒气和汗味的空气沉甸甸地压的我的喘不过气。正要借着去帐外透气的由头起身,身后方突然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
还没等我转头,冰凉的酒液就顺着后颈浇下,混着马奶酒特有的膻气,瞬间浸透了天蓝色的锦袍。我惊得回头,便对上了一双浑浊的眼。他手里还拎着半盏歪斜的银杯,酒液顺着杯沿滴在我的裙裾上,晕开白色的污渍。
“瞧本王这手滑的!”他佯装惊呼,脸上却毫无歉意,只有醺然的得意。他身形不稳地凑近,一只油腻的手就要朝着我的衣襟探来,“让本王来给郡主擦擦……”
那动作轻佻无比,意图昭然若揭。我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他令人作呕的触碰。
他扑了个空,踉跄一下,顿时觉得失了面子。帐内已有不少目光被吸引过来。萧鉏不干笑两声,嗓门陡然拔高:
“郡主这般躲闪,莫非是嫌弃本王这契丹人的手脏,不如你汉家女儿金贵?哈哈哈哈......你大父当年在宫里当医官,给太后诊脉时,不也得乖乖跪着?如今你倒好,敢躲本王的手?怎么,汉人掌了南院的权,连契丹贵族都不认了?”他张开双臂,转向周遭的贵族们,声音里充满了恶意的煽动。
帐内的笑声瞬间变了味,几个契丹贵族跟着哄笑,眼神里满是看好戏的轻蔑。耶律隆庆捏紧了手中的酒杯,脸上笑意全无,像鹰般眯起了双眼。
“康王殿下。”
是阿爹。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面容虽依旧温润,但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没有任何温度,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缓步走来,每一步都沉稳无比。他向我递来一个极轻、却足以让我镇定下来的眼神,随后挡在了我与萧鉏不之间,微微颔首:
“小女年幼,不慎冲撞了王爷,是韩某管教无方,在此向王爷赔罪。”他话说得谦逊,身姿却挺拔如松,没有丝毫卑怯。
“但王爷汉人掌权的言论,恕韩某无法苟同。在下执掌南枢密院,乃陛下和太后的信重。陛下与太后圣心独运,胡汉一体,方有我大辽今日之盛。韩某所为,不过是恪尽职守,效忠朝廷罢了。”
萧鉏不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慌乱。
“康王。”萧太后微微向前倾身,烛火在她冠冕的珠玉上跳跃,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只听到那声音里的威压如巨石压下,“你似乎是对朕与陛下的决策,很有些不满?”
萧鉏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臣……臣失言!臣醉糊涂了!”
帐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方才还跟着哄笑的几个贵族早已敛声屏息,恨不得缩进阴影里去。
耶律隆绪目光扫过北院贵族,指腹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
我低头看着肩上阿爹的狐裘。余光里,女真首领勃极烈·惕引正用指节轻轻敲击桌面,眼神落在我和阿爹身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
风波看似平息,但好像有一道裂痕,这觥筹交错的盛宴之下,无声地蔓延开来。
第二日清晨我牵着跃光散步消食,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我回头,只见乌云驹从远处划破浓厚的晨雾,马身上一身藏青色的长袍的少年,带着晨光的明媚向我奔来。
行至我身边时,他勒马立定,马儿不悦地踱着步。
“阿鸢,同我赛一场!”说罢,耶律隆庆一夹马腹,冲向丛林深处。
我不甘示弱,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追着他闯入远处的雾气中。
阳光穿透丛林,雾气尽消散,乌云驹和跃光相伴啃着刚冒牙的嫩草。
我与耶律隆庆并排坐在溪边,我心中有些烦闷,不停地向溪中丢着小石子。
“还在想着昨晚的事?”耶律隆庆开口。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双手垂在盘着的腿前,略带颓废道:“也不算,只是有些迷惘”。
耶律隆庆一笑,随后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
“你不必陷入自我猜疑之中。胡汉共治从来就不是皇兄的一句虚言。你和老师还有所有的汉人官员百姓一样,都是我大辽的子民,并无差别。”
我看着他愈发英俊的脸,十八岁的少年已经褪去了稚气,逐渐向着一个成熟的将军转变。
我一直觉得自己比他们都要年长,所以一直以成年人的身份在局外观看着他们的成长。可是曾几何时,他已经高过我许多,健硕的身躯足以为我撑起一片庇护。
我迅速理了理自己杂乱的思绪,佯装遗憾道:
“哼,我只是生气他人羞辱我,你竟然不帮我报仇,真是枉费我们多年的感情。”
耶律隆庆似乎被我逗笑。
“我们小狼王报仇,何须假借他人之手。”
我扬手将手中的溪水泼向他,他也不甘示弱泼了回来。林间是少男少女畅快的笑声。
只是我没想到,我下了泻药的马奶酒还没端上桌,萧鉏不就已经坠马被人抬了回来。
他似乎是摔到了下身,撅着屁股趴在抬架上,活脱脱像只癞蛤蟆,嘴里还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用手肘轻轻戳了戳身旁的耶律隆庆,压低声音问道:
“你干的?”
耶律隆庆一摆手,一脸无辜的样子:
“我可什么都没干。”
我看着他幸灾乐祸的表情,心想这又是哪位好心人干的好事,大仇得报的感觉真是畅快。
远处一个身着青色宫服的小内官正从抬架旁的人群后匆匆走过,看身影总觉得在哪见过,但又实在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