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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怪石 ...

  •   我又一次坠入了这个梦境。

      微风拂过,玲珑的流苏树簌簌,摇落一身素白。清甜的花香在空气中缓缓流淌。绕到树后,一条清浅的小溪正潺潺流过褐色土地。我下意识地溯溪而上,脚下是覆着松软落叶的石阶,一层层,蜿蜒隐入云雾深处。

      过往无数次,梦境总在此刻戛然而止。可今日,我的脚竟结结实实地踏上了石阶。

      石阶在脚下传来松软的陷落感,每一步仿佛都踏在岁月的尘埃之上。我拨开阶旁低矮的灌木,枝条上的露水冰得我一颤。越向上,四周的雾气越发浓重,直到一座破旧的亭子轮廓在雾中渐渐显现。

      它半掩在一棵高大流苏树的阴影下,灰白的石瓦被岁月磨得温润发亮。四角飞檐挑着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叮咚,像是呜咽。赭色柱身爬满了深绿的苔藓,摸上去一片湿滑冰凉。我的目光最终被亭旁一块石碑吸引,上面似乎刻着文字,却在风雨冲刷下模糊成一片。

      忽然,一声极轻的叹息传来

      我猛地缩回手,连退几步,心脏怦怦直跳。

      “谁?”我的嗓音干涩的厉害。

      四下唯有浓得化不开的白雾。

      是幻听吗?我攥紧汗湿的掌心,壮着胆子再度俯身。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男声竟直接从石碑内部响起:

      “你终于来了......”

      我吓得整个人弹开,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声音......真是从石头里传出来的?!

      “你是谁?”我强压内心的恐惧追问

      仅剩沉默

      “你一直在等我?”

      良久,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千年积尘般的喑哑:

      “一千多年了......你,终究是忘了。”

      一千多年?我脑子飞快地换算,公元2025年往前......这范围也太模糊了!

      害怕是真的,可那该死的好奇心......我小心翼翼地挪回去,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那个……仙人?一千多年的故事,能不能......讲得再细点儿?”说着,我侧过身,将耳朵慢慢贴上了冰冷的石碑。

      “你可愿,”石碑里的声音顿了顿,压抑着无尽的悲伤,“再听一次我的故事?”

      “我愿意!

      突然一阵白光猛然在我眼前炸开,“咚”的一声,我坠入无边黑暗。

      再醒来时,我已被困在这具五岁女童的身体里,整整两年了。

      我盘腿坐在院里的石头上,胖乎乎的手肘支着更胖的腮帮子,望着辽国上京湛蓝得不真实的天空,第一百零一次叹气。

      苍天呐!当时我就不该好奇心泛滥,去听那块破石碑讲什么故事!要是没听,说不定我现在正沐浴在二十一世纪的阳光下,当一名快乐的996社畜呢!

      哪像现在,成了个历史知识约等于零的睁眼瞎。

      我只依稀记得大辽最后会被蒙古铁骑踏平,至于具体是哪年,我会不会被波及,一概不知......

      唯有想起阿爹,我这颗漂泊不定的心才稍稍踏实些。

      我总记得他把我从废墟里刨出来的那个故事。

      他说,那时幽州城火光冲天,汉人造了反,他前去平叛。却在瓦砾堆下,听见了我猫儿似的哭声。三根断梁支起一个三角,一块破门板挡住了塌落的砖石,竟奇迹般地护住了襁褓中的我。

      “你我父女的缘分,许是上天注定。”阿爹总是这般说,他一个汉官,在契丹人的朝廷里本就如履薄冰,却还是毅然将我这汉家孤女带回了上京,给了我一个家,也给了我一个名字:韩音

      至于我那被誉为“扁鹊在世”的大父,自打年前打了败仗被贬秦王后,便终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偌大的秦王府,如今只剩一个心灰意冷的老头,一个年过三十的“大龄剩男”,和我这个顶着五岁皮囊的穿越者,整日大眼瞪小眼。

      唉,这日子,当真是无聊得紧。

      天才刚擦亮,我那点可怜的睡意便被李嬷嬷率领的“起床大军”碾得粉碎。

      “小姐,时辰到了!”不等我反应,已被人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捞起,按在了冰冷的梳妆凳上。

      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哈欠连天,眼泪直流。“嬷嬷......天还没亮呢......”我挣扎着耍赖,想溜回床上,却被丫鬟图雅和苏雅一左一右架住,动弹不得。

      李嬷嬷手持篦子,一脸没得商量:“我的小姐哟,家主今日要带您进宫面圣!再耽搁,可是要掉脑袋的!”

      嬷嬷说罢,双手灵巧地为我梳了个三丫髻,髻上用红绒绳缠了两圈,绳尾又坠着几颗小珍珠。苏雅用玉篦梳理着我额前的刘海,又将两片金色的鹿形饰片别在了两侧发髻红绳缠绕之处,鹿角弯弯,闪着细碎的光。最后又在我头顶的髻上再次缠绕了一圈红色绒绳,并插入一朵小巧的绒花。

      梳妆完毕,两个小婢女抬来了比我还高的铜镜。我好奇地探头望去,只见镜中映出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约莫五六岁年纪,眉眼精致,一看就是个汉家娃娃。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夹袄上那两颗小巧的鎏金鹿形扣。都被我摸得发亮了。领口袖边艳红的织锦,衬得这身月白袄子愈发俏皮。视线下移,是鹅黄窄腿裤和一双鹿皮小靴,靴尖俏皮地上翘着,靴筒边那圈雪白的羊羔毛,看着就暖和。

      看着镜中这个全然陌生的自己,我不禁有些恍惚。上一世还是个辛苦打工的社畜,这一世,竟真成了个衣来伸手的官家小姐。

      “我的阿鸢,长大后定是上京最漂亮的姑娘。”

      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知何时,韩德让出现在了门前。

      他今日头戴深色幞头,身着墨绿窠鹿纹直袍,腰系金饰蹀躞带,既有汉家文士的温雅,又不失契丹男儿的英气。阿爹生得极好,眉眼细长,眼尾微扬,看人时瞳仁像浸在清水里的曜石,含着层薄光,嘴角上扬,总带着半分笑意。

      我时常在想,这样一个文弱书生,提枪上阵杀敌又是怎样的一幅模样。但又转念一想,军师似乎不用肉身上阵搏杀。

      我甜甜地叫了一声“阿爹”,便扑向他的怀中。

      他一把将我抱起,坐在他臂弯,顺手理了理我跑乱的发带:“阿鸢,今日进宫拜见陛下与皇后。你将满五岁,我们汉家孩童该启蒙了。阿爹想为你求个恩典,允你入宫与众皇子公主一同听讲,可愿意?”

      天呐!果然宇宙的尽头是学习!

      我眨着那双努力瞪大的眼睛,奶声奶气:“当然啦!阿鸢也想变成爹爹这样厉害!”

      嘴上说着愿意,实则内心苦涩。没办法,谁让我现在整扮演着一名非常依赖父亲的五岁小女娘呢。

      阿爹闻言,眼底的笑意漫出。他抱着我,转身迈入上京微凉的晨风里。宫门的轮廓在远处巍峨耸立,如沉默的巨兽。

      而属于韩音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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