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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槐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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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缓慢的拖沓声,从庙宇那扇朽烂大半的正门处响起。
那个东西……开始推门了。
余颜猛然睁开双眼,狐妖的在夜间的视力本就不弱,到现在却依然什么也没发现。那声音却持续着,像钝刀在朽木上反复割锯,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耐心。
她猛地又躺回去,死死闭上眼,全身的感官却绷紧到了极致。时间在极度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重,仿佛凝结出了淡淡的、带着腐朽草木气息的白霜,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发梢、睫毛。
窸窸窣窣——极其细微的声响,像是某种柔软之物拖过地面,又像是……无数叶片在极其轻微地摩擦。
余颜屏住呼吸,下意识就想睁眼察看,一只冰冷彻骨、毫无生气的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双眼!那触感不像活人,倒像浸透了寒气的湿木。余颜睫毛剧烈颤抖,另一只手悄然凝聚灵力,就要反击——
臂上的黑蛇急切地蹭了蹭她,传递着清晰的阻止意味。
她强行压下攻击的冲动。那冰凉的手依然严密地蒙着她的眼,力道不容抗拒。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气息冰冷,拂过她的额头。
“醒了就别装了。一只狐狸和一条……没了牙的蛇。娰荠,你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声音阴沉低哑,每个字都裹着浓浓的嘲弄和一种古怪的熟稔。
阴沉低哑的声音从头上传入耳中,充满了嘲弄。
余颜猛地抬手挥开眼前冰冷的手掌,顺势翻身坐起,疾退两步拉开距离。
借着从破窗漏进的微弱天光,她看见一个身影——墨色长发披散,衣袍随意敞开,露出一片冷白的胸膛,面容堪称清俊,眉眼如蕴秋水,偏偏周身散发着枯木死寂般的气息。
娰荠从余颜衣衫中钻出昂起头,黑色的信子嘶嘶作响,声音却恢复了平日的慵懒媚意,甚至带着点刻薄:
“我就知道是你,弄出来这么大阵仗。原来是你这棵不开花的臭槐树。怎么,当年一段露水情缘,还让你惦记至今?”
敢情害怕了半天,原来只是老相好。余颜松下一口气。
那被称作“槐树”的男子死死盯着缠绕在余颜臂间的黑蛇,目光像是黏在了上面,丝丝缕缕全是偏执的阴郁:“娰荠,我可以不计较你当初一走了之……可今天……”
他话锋猛地一转,带着实质杀意的视线钉在余颜身上,“我一定要杀了她。”
余颜一愣,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上来。
娰荠瞬间直立起身子,鳞片炸开,发出威胁的嘶声:“槐飏!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烧了你的根须,刨了你的木心!”
“哈哈……”槐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肩膀耸动着大笑起来,笑声在破庙里回荡,异常刺耳。
忽地,他笑声一收,面色扭曲,贪婪地盯住余颜,那清冷的皮囊下仿佛有什么狰狞的东西要破体而出。
“娰荠,她就是你拼死也要护着的那个人,对不对?没关系,等我剥下她的皮囊,占了她的妖元,我就能变成她!你已经没有灵力阻止我了!”
余颜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她强迫自己冷静,脑子里飞速思考。
跑?娰荠说了出不去。打?对方底细不明,娰荠状态不佳,自己这半吊子……
只能拼一把了。
树妖怕火,余颜猛地探入锦囊,摸出仅剩的几张皱巴巴的赤炎符,灵力疯狂灌入!
“虽然你的味道……淡了许多……但不会错!吃掉你我一定可以攻击大涨。”
愧树精面目狰狞,外表清冷的皮囊像是要被冲破,皮肤下隐隐显出木质纹理。
话音未落,地面剧震。
无数条漆黑粘湿、散发着浓烈尸腐臭气的槐树根须猛地破开砖石泥土,如同地狱里钻出的扭曲触手,从四面八方,遮天蔽日地缠向余颜,彻底封死了所有退路。
“小心!”娰荠惊呼。
手中的符纸,朝密密麻麻的树根扔去。
“燃!”符纸在半空中变成火球朝树根袭去,撞在根须上。
轰。火球炸开,热浪翻滚。
至阳的火焰与至阴的槐树根剧烈反应,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爆响和凄厉的“嘶嘶”声,焦黑腥臭的浓烟顿时弥漫开来。最先撞上的根须瞬间蜷缩焦枯,攻势为之一滞。
有效!但符纸太少了!
余颜干脆一股脑将手中的几张引燃符彤彤注入灵力丢去,一时间,破庙内火光闪烁,虽然不大,却有效地阻挡了根须的进攻。
“火,该死,我会杀了你的,狐妖。”男子的皮囊狰狞愤怒地咆哮,地面上的须根越来越多,有的甚至从破庙墙壁中蔓延。
余颜一边急速后退躲避其他袭来的根须,一边焦急大喊:“娰荠!办法!”
“要么直接出去删掉那颗真身!要么找到他的核心!”
娰荠急促道,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飞速的钻到地面,就要往火坑里爬去。
“娰荠。”余颜惊骇欲绝。几乎是同一瞬间,槐飏也发出一声扭曲的、夹杂着恐慌的怒吼。
两道声线同时响起,余颜看到槐飏那张扭曲的脸上竟闪过无法作伪的惊急,一个荒谬的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他怕娰荠受伤!
男子想要扑灭火,但是怎么可能呢?更多的须根冒出只会让火势越来越大。眼看黑蛇就要投入火海。
“不要!不准!娰荠!”男子怒吼,双目猩红。
愧飏竟完全不顾肆虐的火焰,猛地扑身过去!烈焰瞬间舔舐上他的衣袍、皮肤,发出可怕的灼烧声,他却恍若未觉,只疯狂地伸手一把捞起地上的黑蛇,用近乎粗暴的力道,将她扔回余颜脚边。
余颜下意识捡起被摔得有些晕乎的小黑蛇。
娰荠攀上余颜的身体,四目相对,对着她大喊。
“他只要外面的槐树不死就不会真正死亡,快!我们去把真身烧了!”
余颜觉得头脑眩晕,记忆闪烁看不清眼前,好不容易压下去,就听见娰荠的话。
余颜掏掏身上的锦囊,尴尬道:“……没了,没符纸了。”
娰荠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要把她看穿对面,槐树精身上火焰蔓延,更多疯狂的根须从他身后涌出想要扑火,却反而助长了火势。
他站在火中,身体因痛苦而剧烈抽搐,被灼烧得面目全非,焦黑的嘴唇蠕动着,发出破碎的气音:“……你就……这么想我死?”
“是。”娰荠毫不犹豫。
那一瞬,火焰中那张恐怖的脸似乎扭曲了一下,像一个彻底破碎的笑。
他不再试图灭火,反而用尽最后力气,拖曳着燃烧的、不断掉落焦黑残块的躯体,一点一点,固执地朝着庭院中央那棵高大槐树的真身爬去。
余颜震撼地看着那截如同焦炭般的身影在火光中艰难蠕动,身后留下一道焦糊的痕迹,仿佛生命最后也是最丑陋的注脚。
终于,他触到了那棵槐树。火焰迅速缠绕而上。
在彻底被烈焰吞噬前,他艰难地回过头,目光穿透火焰,空洞而苍凉地定格在娰荠身上,用尽最后气力嘶哑地问:“娰荠……到底……有没有……”
娰荠的蛇瞳骤然缩紧,沉默得像一块冰。
他懂了。那残存的、支撑他的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他最后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绝望的表情,用身体死死抱住了燃烧的树干。
“别再……去北边了……”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随着火焰升腾,消散在空中。
“你不该打她的主意。”娰荠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被熊熊燃烧的噼啪声彻底吞没。
轰隆隆——!
核心被焚,妖力瞬间失控反噬。整座破庙开始疯狂震颤,梁柱断裂,墙壁倾颓,巨大的石块和瓦砾如雨般砸落!
“走!”
余颜一把将小黑蛇塞入怀中,灵力护住全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缺口疾冲而出。
身后,是冲天烈焰、震耳欲聋的坍塌声、以及树木根须断裂崩解的可怕巨响。那座困缚了无数秘密的破庙和偏执的槐树精,彻底化为一片燃烧的废墟。
站在安全距离外,余颜望着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心有余悸。槐树精临终那句警告犹在耳边。
北边……山妖王……前方的迷雾似乎更浓了。
她轻轻摸了摸怀中有些萎靡的小黑蛇,“休息一下,天快亮了,我们还得赶路。”
娰荠无力地蹭了蹭她的指尖,没有出声。
余颜抿紧唇,不再多问,只是将小黑蛇护得更紧了些。
黑夜依旧漫长,前路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