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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没招了 ...

  •   “此番多承照拂,后续卷宗还请依例办理,我自去衙门签押。”

      “分内之事,不敢当,若非谢小仙人先行报官,我们也未必拿得这般顺手。”

      小衙役拱拱手,他虽不喜同修仙之人打交道,却见眼前这位生得好看,待人又亲切,言行举止干净利落而不逾矩,且做事合乎章法,知道在城内遇事当先找官府而不是仗着会点术法就硬闯,闯了还因实力不济反惹出人命官司,累得衙门收拾烂摊子。

      这等识分寸的人他向来敬重,而等事了之后他才知此人便是附近各小门派中最出名的谢知遥。

      早有耳闻,如今亲见也只觉所传不虚。

      张大彪因为反抗被打得已经晕过去了,瘦猴也因为想要逃跑翻墙头的时候被衙役一棍敲翻腿骨,只剩张婆子还算精明——或许也只是被吓傻了,衙役破门时她呆站当场只顾尖叫不敢动。

      及至看见儿子被捆着拖上板车,又听说随后要投入大牢并不得医官救治,她便一头扑在儿子身上放声大哭,手指颤抖着指向云倦喊道:

      “我的儿啊,我们又没得手,这小女娃不是还好端端站着吗,咱可是好吃好喝供着她,她连皮都未曾破过啊!”

      云倦摸了摸头顶鼓起的肿包,虽只是鼓起并未见血,也勉强算作没破皮,她便不作声。

      谢知遥当然注意到了云倦的举动,但他也什么都没说,继续同带队的衙役低声问罪名与定拟之罚,想知此案当如何判处。

      “拐掠良家子女、意图贩卖,按《州县律》拟作拐卖人口,该杖四十、枷示三日、发配苦役三年,若所掳者为有籍门派弟子并具灵根,事涉门规与名籍,加一等,并责家产折赔与连坐同案之人,押解到府再行定谳。”

      看来有灵根对于穷苦人家为数不多的好处除了能卖个好价钱,被判时也比旁人重上几分。

      张婆子听得自己要受杖四十、枷示三日、发配苦役三年并加一等,终于撑不住,眼前一黑便软了下去,身子一歪后脑着地发出一声闷响,当即起了一个大包,衙役随手把她也抬上了板车。

      此时瘸了一条腿又戴着镣铐的瘦猴仍被衙役催着走,心里恨不能也装晕过去,他有点不服气地回头嘟囔道:

      “谁知道那女娃还有你这个兄长!要是她早点开口我们不就放了么,我们哪敢招惹你。”

      瘦猴为人机灵,向来爱打听是非,张婆子娘俩没听过谢知遥不知道他多厉害,但是瘦猴知道啊!

      他就不理解了,为啥这小姑娘偏偏就一声不吭。

      明明中途也有把她嘴里的帕子取了,给她喂水啊!她当时大可以说啊!就算只说了青霄门三个字,自己这么聪明,多半也能猜到啊!

      要是早晓得是谢知遥的小师妹,他就算独个儿把张婆子和张大彪的脑门砸出血来,也定是要放她走的。毕竟就算搞出人命了,判的也没有现在重啊。

      他正要再嘴上添两句,前头押解的板车在门槛处一顿,可他偏偏脚下打趔趄整个人往前一磕,门槛硬生生撞在下颌,牙关凭着惯性“咔哒”一合竟把舌头咬破了。

      热腥立时涌满口腔,他只得把舌头吐在外头“嘶嘶”地喘着气流着血,像条哈巴狗一般,再不敢多言了。

      好像有点太明显了。

      云倦偷偷瞄了一眼师兄,发现他表现得依旧是气定神闲,只是身子微微侧了侧,像是要躲开自己的注视。

      周围衙役也都看见了,却无人多嘴,毕竟受害者家属对人贩子做点什么,只要不出人命也都能交差。

      云倦其实知道师兄不是真的那么好脾气,他会记仇,也会报复,也可以说其实能算得上是——

      睚眦必报?

      云倦愿意举起四根手指,甚至“五心朝天”再倒立而行发誓,上辈子她确确实实是在最偶然的一次偶然里,才撞见了这一点。

      具体年份记不得了。

      那时云倦大概十二三岁了,隐约记得开始被派下山干正经活计,不再整日分到些小杂务,于是偶尔能领到只需扫院子的差事还是让云倦倍感珍惜的。

      那日正当晌午她饭后昏昏沉沉不想被管事逮个正着,便钻进那一大堆扫好的落叶里偷困。

      那树是几百年的古木,得灵气滋养叶片肥厚,扫起来叫人腰酸背痛,钻进去却软暖干爽别有一番滋味。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有人进院,她困意正浓又藏得好,所以心口松弛气息平缓——她后来回想,或许正因她心境太放松,没有半点戒备,才不曾被谢知遥的灵识扫到。

      灵气感知本就有限,护体也以防危为主,若你根本不把对方放在心上,那灵气便不会特意去辨你,所以在树叶堆里睡觉的云倦自然也未被二人发现。

      具体言辞已记不真切了,不过总归是谁谁谁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路过时“正巧”说给了谢知遥听。

      诶!那不就凑巧谢知遥能帮忙,然后问一句“可要帮忙”,那人先是推辞然后再表示不好意思再然后被谢知遥又询问后,最后感激应下。

      是在谢知遥身边很常见的情景。

      毕竟那可是谢知遥,任何麻烦到了他手里便成了举手之劳,而且他还会给对方留足了面子。

      所以再一再二产生就有再三,毕竟那可是谢知遥。

      在那之前云倦也这样想,不过她倒是从没麻烦过谢知遥。

      一是因为寻常也接近不了,二是因为云倦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是旁人非帮不可的。

      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那就……解决不了吧。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声极轻的——

      “啧”

      就那一下,短促清楚,可就算是光听声音也能知道咂嘴的人脸上定是皱了眉,极不耐烦。

      不过就只有一声咂嘴也算不了什么,但是从此之后云倦就会有意无意真的关注起这个天才又“好脾气”的大师兄了。

      随后她就发现,那些常常去求他的人,过后或多或少都会遇到一些不能找别人解决的麻烦。

      小一些的:

      比如打坐时灵气微微走岔胸口一闷,正巧谢知遥也坐在附近抬手替他顺了顺气——不过好像还是岔了根须调理了好一阵子才缓。

      比如抄书到一半狼毫忽起倒刺把指腹蹭破渗出一点血,字迹污了只好重来,正巧谢知遥在侧递上新的空白书卷——不过好像又抄了两遍才发现范本错了。

      大一些的也有:

      比如出门接活误了灵舟在渡口耽搁被长老好一顿责骂,正巧谢知遥在旁打圆场——不过好像奔波两月才知活计早被别家截去,回程又遇山贼钱物尽失,到了山门还差点被守门当作叫花子。

      比如炼一炉丹药偏在最后一刻火候跳线,丹炉爆炸碎片炸得人满脸渣子,正巧谢知遥路过帮忙收拾残局——不过好像那人脸在一个月内都满是麻子,最初几个月遇到人只敢捂着脸,过了两三年都还能看到痕迹。

      有些是听说,有些是云倦自己注意到的,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不知道和谢知遥有没有关系,但云倦也记在心里了。

      可是没有更重的了,毕竟门派里也只是想找谢知遥解决麻烦,而不是想故意找谢知遥麻烦的人。

      再后来谢知遥更有名了,身边不认识的人也多了起来,但这样的“巧事”仍旧时有发生,只是因为地点与时机各不相同,又有——那可是谢知遥!谢知遥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恶作剧吗?——这般无法辩驳的理由。

      于是便从不曾有人把“曾让谢知遥帮过忙”和“遇到了一些倒霉的事”连在一起,除了那天无意中听见那一声“啧”的云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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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知遥知道其实自己对菜贩用了点小手段,又将那个老太婆头上磕出包来,还让那瘦崽子差点咬断舌头,就连那只蠢猪自己都不知道为啥非要跟衙役对打所以多挨了几十棍晕过去──应当是够了的,他不该生气了。

      就算生气也不该对小师妹生气,她因自己有要事被留在客栈,遇到人贩子想躲没躲过,差点就要被卖去别处当丫鬟。

      因他的疏忽让这孩子受到了惊吓,一个好师兄应该好生安抚再送点礼物不让小孩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不应当像现在这样两人无言一前一后走在山梯上,连灵力都不曾用,就让她用那刚解绑的身子骨爬这梯子。

      可是──谢知遥回头看走在身后的云倦,她还是气息平稳,应当是两三个月的锻炼确实起了点作用,见自己站住不动了还不解抬头看来,像是在问为啥不走了?半点劫后余生的害怕都没有。

      又想到那三人的口供。

      这云倦明明有那么多次可以撕碎符纸呼唤自己的机会──

      被老太婆在路边叫住的时候她跑了没有叫自己。

      发现有人跟踪时她甩脱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叫自己。

      甚至那符纸洒落在地上时就有一张被她放在手心里藏着她都没有叫自己!

      谢知遥越想越生气,并且开始觉得这是合理的。

      云倦虽然是个孩子,是个受害者,但确实应该责骂一下,应该教导她遇到危险找师兄,找大人,再不济当时被那两个杂碎追的时候在街上吼两嗓子,有人来看热闹也能拖点时间啊!

      所以他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了,云倦正好撞到他的后背诶了一声。

      “云倦,你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叫过我?”

      此时的谢知遥板着脸,用了自己最严肃的语气居高岭下地看着云倦,他没有如往常一样露出柔和的笑,没有叫师妹,没有如往常一般会弯身做到与她对视。

      他就是要让云倦知道师兄生气了,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对她的这种千方百计想让师兄“省心”的举动生气了。

      但云倦的下一句话,让谢知遥的气不得不压了一大半。

      “我怕师兄当时会很忙……而且最后我拿到符纸被藏起来时,师兄也就到了。”

      谢知遥噎住了,他无法反驳,前面两波时机确实就算云倦撕碎了符纸他也无法赶到。

      他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谢知遥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了,这件事也是他有错在先,他应该先道歉,不应该把云倦一人留在那里,再不济也应该跟客栈伙计多说几句,再多给点钱让他们帮忙看好不让她乱跑。

      可看着云倦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他的话就卡在喉咙里,根本吐不出来。

      师兄真的很生气。

      云倦第二次确认了这个事实,这次确实很麻烦很麻烦师兄了,又是四处问人,又是找官府衙役,还把自己从一堆垃圾里刨了出来。

      “对不起,师兄,是我错了。”

      云倦没想别的,只是觉得作为一个乖巧的想与师兄亲近的师妹是应该好好道个歉的。只不过道歉的时候可不能笑,所以只能埋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留给谢知遥一个充满了歉意的脑瓜顶。

      “你…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我不该不等师兄就自己先回去了。”

      这不是重点!

      谢知遥第一次真的很想像余师叔教育学生一样怒吼出这句话教育云倦,但是他从未提高过音量对任何人说过重话,所以他还是只能让云倦自己琢磨。

      “还有呢?”

      “还有…我不该决定回去了却一开始还慢慢走,不然也不会被那张婆子叫住。”

      “…还有呢?”

      “还…还有,我不该想着贪图玩乐就跟着师兄一起下了山错过了下午的讲课。”

      “……还·有·呢?”

      谢知遥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若是云倦此刻抬头看,都能看到那张完美无瑕的俊脸特别少有崩坏的一幕。

      云倦实在是想不到了,总不能早上吃了两个包子没给师兄留一个也算进去吧?

      算了算了,说不过那就打吧。

      云倦退开一步,两手往前一摊。

      “师兄,我真的知错了,你罚我吧……”

      !!!

      谢知遥愿发心誓保证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血压飙升的滋味,还是那种有气发不出,只能无能狂怒的感觉。

      他深吐出两口气,心中默念静心咒,语气终于恢复了一点往日的融合,按下云倦有点发抖的小手,将她抱到比自己更高的台阶上,换了个高低差——云倦在上他在下。

      “你若叫了师兄,师兄定会处理完自己的事后就立马来帮你的。你还小,很多困难别总想着自己去解决,若是怕扰了旁人,师兄这处总是不算麻烦的。”

      眼前的黑眼珠子眨了眨,月光洒下,好歹给那上面添了份光亮,但她仍旧表现得很为难,总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面上总算有点正常小孩的模样了。谢知遥欣慰了起来,这种时候对于别扭的小孩应该给予更多的鼓励。

      “你别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许是自己的温柔攻势终于起了作用,云倦的眼睛都瞪得更大了几分,咽了一口唾沫才像下定决心一样开了口。

      “我知道师兄其实不喜欢旁人有什么事都找你……师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而师兄要教导我也多半是因为掌门吩咐下来了,并且与我接触过,知道我比同期的孩子要……安静一点才选的我……所以我想着能多不给你添麻烦就好。”

      云倦这小孩跟别的不一样,这是谢知遥那晚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明白的事情。

      他想过是因为她比旁的小孩更乖巧,也想过是因为这孩子以前吃过苦,所以总表现得成熟些。

      但是他从未想过是这个小小的人用那双略大的眼睛仔细观察了那么多。

      这么多年从未被别人发现的事情,云倦都注意到了。

      不仅发现了他其实比旁人更爱干净,也发现了他其实并没那么爱乐于助人,更是发现了他平日里的笑只是为了方便──或许云倦也是如此。

      所以她此刻也没笑,她应是知道自己笑起来再多说两句乖巧的话就能让自己气消的。

      这是谢知遥今生第一次遇到这种小孩,这种人。

      所以前所未有的天才,遇事无所不能的谢知遥。

      他也没招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没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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