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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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的风间赶到后院的马棚时，冲田已经挣扎着坐到了马上。
“你疯了吗？你以为，凭你现在身体还能够赶过去救人么？”风间上前勒住马缰，不让他有机会离开。
“那又怎么样？你认为我会就这样在这边等着近藤先生被杀的消息传过来，自己却什么也不做吗？！！”冲田冲风间吼道，沙哑的声音凄厉而绝望，如同被火焰炙烤过的焦躁，只能借由怒吼来发泄心中的不甘与愤怒。
“你以为土方岁三他们为什么要特意瞒着你这个消息？你以为凭着你现在的状态，就算去了那边又能做什么？只能成为他们的累赘！！！”风间拉住冲田的手臂，手上用力想要将冲田拉下马。
“你放手，这不关你的事！！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干涉我的决定！像你这种人又怎么会知道近藤先生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就算是死掉也不用你来操心，像你这种没有心脏的鬼族又怎么会懂？？！！”因为愤怒而消磨了理智，冲田的力气竟出奇的大，在风间的拉扯下硬是夺回了右手。
有些时候最伤人的往往是语言，就如同一把无形却锋利的小刀，轻轻一划，就是鲜血淋漓。
冲田总司，你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性命的么？冲田总司，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和你作对吗？可是，可是偏偏就是对你，我放不下，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自己的去对你好！！
“没有错，我是没有心的鬼族，我没有办法像你们人类那样拥有那么多多余而软弱的情绪，可是我偏偏就是自作多情的想要去弄懂你，偏偏我就是爱上你了！！”同样是歇斯底里怒吼，为什么，会觉得胸腔里隐隐作痛，愤怒和从来没有过的无力感让风间忍不住想要就这样转身离开，可是，还是会觉得不甘心！所以只能以同样的方式，来拦住你的脚步。
抱歉，我害怕看见，你为了那些人而不顾一切的离开，害怕，就这样再也看不见你，所以即使你要恨我，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
过大的拉扯力以及两个人的怒吼声让原本埋头吃草的马儿，突然仰起前蹄，长声嘶鸣，竟发起狂来。
风间猝不及防之下手里一松，在风间尚未回过神来之际，马儿已撞开院门绝尘而去，只将听见二人的争吵声赶过来的婆婆吓得跌坐在地。
“总司！！”风间怒吼一声，随即追了出去。
在马儿发狂之时，冲田出于本能抓住马身，将身体死死贴在马背上，这才避免了被甩出去的命运。
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迎面而来的空气里夹杂着细细碎碎的漂浮物打得脸颊生疼，曾经受过高强度训练的身体却始终保持高度的紧张，伸手摸到马缰却不敢轻易的勒住，以免马儿会再次发狂将自己摔下去。
疯狂的马匹一路飞奔，脱缰之后的野性几乎全部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冲田总司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就此抓住缰绳、抱住马脖子，任路途颠簸。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处，他一直一直，其实都是这样的迷茫，只是今天已完全从意识变成了现实。前途渺渺，在视野中大幅摇晃，好像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随着马儿一声长嘶，冲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向自己袭来，眼前忽就只剩下一片黑暗……
如果人生可以一遍遍重来，他还是会选择今天的道路。
当年的近藤先生牵着他的手，笑容殷切：“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如果不嫌弃只是个破道场的话，可以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在这里哦。”
虽然这句话马上受到了土方的反对，理由是：“近藤你想什么呢？总司以后可是要成家立业的，和我们不一样！”
冲田对于土方岁三这个所谓的师弟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无论如何这句话都让他深深地震撼了。也许大家性情不一、时而难以相处，但土方心中为自己考虑的绝对不算少。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才十多岁的他，面对着不甚熟悉却从今起才真正开始融入的道场，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也要像近藤、土方一样守护着这个地方、守护所有的伙伴。不允许伤害、不允许背叛，亦不允许擅自死去。
那个时候，还不是新撰组，还没有那么多的队士。
那个时候，冲田还能叫出道场中每个人的姓名，不厌其烦地为他们取恰当的绰号。
那个时候，还没有雪村千鹤，更没有所谓的罗刹作祟。
他想，如果时光轮回日月倒转，可以的话，请让岁月的马蹄声向着那段日子的笑声，飞奔。
冲田总司总是会看不清前方的路，但是他紧紧拽着近藤与土方的衣角，行走在梦想的蓝色之中。他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明白泼洒在脸上的是鲜血更是生命，然后，一天天地坚持着命令自己继续走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头顶飘扬起的是鲜红的诚字旗。
一瞬间他的眼睛有点发酸发疼。但他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追随着他们，向着他们前进的道路表示虔诚。
他杀更多的人，执行更多的任务，只是为了拨开阻挡近藤先生前进道路上的迷雾而已。只是因为，人一生能完成寥寥几件事、实现几个梦想，所以把一切都交托给新撰组就好了。
披荆斩棘，亦当无悔。
而现在，是谁告诉他，那个温柔地照顾他、对每个队士都宅心仁厚的近藤勇，已经被捕？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又该由谁伸出双手去挽救？
冲田睁开眼，将双手抬至眼前，静静地看着。失去血色的掌心还留有常年练刀而留下的茧子。稍稍握紧，发现指尖冰冷僵硬得如同铁石。再一放松，关节开始隐隐疼痛，这是他最讨厌的迟钝感。
然后，双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便被另一双手所包围。
正是这样的温暖，使冲田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
“……对不起。”风间微翕双唇，吐出一个抱歉，“我太冲动了。”明明以为自己早就读懂了你，却终究还是败在情绪的极端之下。
冲田尽情享受着风间的体温，用力反握住他的手。一切都已经不用说明。
因为相爱，所以相知。
如果爱着，就不会留给对方遗憾。
“我今生，注定要欠你了……千景……”冲田嗓音嘶哑，向门外的天空抬起清亮的眼眸。这一生，近藤先生给了他多少希望、多少可以编织梦想的时间。而现在，自己却不得不辜负另一个向他说爱、给他拥抱的人。
风间眨了眨眼睛，睫毛上便粘了小小的水汽：“我的马离这里不远。”
是啊。不远。
但是它，却要带着我们上演残酷的离别。
“总司……”
终于，风间还是叫了他的名字。
每一个故事的结尾，总要有人为之悲伤。而他风间千景，愿意做那个承受悲伤的人。
死去的人从不说地下的寂寞。而活着的人，却承受着死者双倍的寂寞。
因为还未死去，所以请努力活下去——这就是大多数人追求生活的本质。
这天夜晚，风间特意买了车厢，用自己的马正式开始这场永久的离别。当他抽下第一鞭的那一刻，风间无意中瞥见路边的河流正倒映着点点星光，璀璨而孤独。
孤独，不是寂寞。
浅草如斯美丽，如果肯用心去欣赏。
但偏偏，遇见这美好的两个人，都没有心。
“那个，老婆婆，我要两枝燕子花。”
“呀，小伙子真是有眼光，这花儿是早上刚摘下来的……仔细看的话，其实你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大人了呢。”
“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了吧，小~千~鹤~”
“诶？！”男装打扮的女孩子显然是吃了一惊，回头看向冲田的脸色还是煞白的，眼里却不可抑制地溢满了喜悦，但不一会儿又立马被担忧所替代，“冲田先生！您的身体，您为什么……”
为什么？这件事情等一下就知道。冲田一把扯过雪村千鹤的肩膀，以自己的身高优势将她护进怀里，低下头半开玩笑地说道：“怎么，你这副样子难道是想说土方先生不敢见我？”
“不敢见……？”雪村的脑子显然还没有转过弯来，直到被强迫着迈开了前进的脚步、而手里的燕子花甚至被晃得摇摇欲坠的时候，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冲……冲田先生！您是在责怪土方先生吗？”
冲田低垂下眼睑，微微笑了：“怎么会呢。土方先生，可也不希望近藤先生被捕啊。”发展到如今，也是完全不能被阻止的吧。而自己，却为了这样明显的事实而出现在这里，用这个，支离破碎的身体，试图战斗……
他还记得到达近藤先生刑场的清晨，他睁大了眼睛，看到的却只是被鲜血染红的一小片土地。这对于近藤先生来说，实在太过渺小太过悲哀。
他仿佛能看见近藤先生被斩首时，眼里也会像平常一样带着平静的笑意。
近藤勇，这个人从不会计较什么、从不会为什么而不予宽恕。哪怕是夺去了他身为武士的刀，哪怕是一刀斩断他的头颅。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目的和方式，只是因为沿着不同的道路前进而责怪他人，是否有点太过钻牛角尖了呢——冲田现在回想这句话，还是不能完全认可。但它是近藤先生的思想，它是近藤先生认可的真理。
那么，他冲田总司，也就不回去推翻。
然后面对着那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冲田只听到风间的告别。
“你知道的吧，在这里，我们不能在一起。
“所以，请保重吧。”他迈开脚步，终于还是停顿下来，唤了一声，“……总司。”
冲田身边毕恭毕敬地站立着风间事先为他雇好的车夫，以及那匹鬼族少爷极其宝贝的汗血马。其余，便是那件小小的礼物——狐皮大衣。
春天，说来了，却还在迟疑。燕子花开了，却不若以前那样旺盛。
以至于现在冲田低头看着燕子花的白色，竟像是不净的雪。
“土方先生受了伤，所以……据说花朵能让病人心情好起来。”雪村循着冲田的视线，轻声地解释道，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在这样的小城镇上，实在是连燕子花都找了好久呢。”
冲田摆了摆手指：“小千鹤，送病人怎能送白花？”一副“就知道你不懂”的样子，“本少爷会帮你找到好东西哟。”
出口之后，戛然而止。
“本……少爷”？这不是那个大黄毛的口头禅么？
没想到到了自己这里，居然如此顺口地就说出来了呢。这是该喜，还是该忧？
“冲田先生有办法？”雪村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孩子，被这样一说就立刻来了兴致，但又马上想到了冲田的病情，就好像打了霜的茄子一般失去精神，“差点忘了，冲田先生自己也是病人呢。”
“可别小看我这个病人哟。”他抬了抬腰间的乞食清光，脸上的表情好像炫耀一般，“我可是还能砍人的呢。”
说着，他自己也笑出声来。
啊，还能砍人的呢。真希望这是事实啊。
“到了，冲田先生！”雪村指着前面的小屋子喊道，“土方先生一定等急了吧……他还再三嘱咐我不准随意出门，千万不能让他发现了才好。”
冲田满不在乎地笑笑：“嘛嘛，我才不怕那家伙呢，以前不也总和左之他们一起出门喝通宵么？你先进去，我还有点事情，办完就回来看你们。不过……”
“不过？”
“不过，不能告诉土方先生我来了哦。”冲田伸手点了下雪村的鼻尖，笑得温柔，“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要是说出去的话，杀了你哟。”
这还不是鸢尾的花季，但冲田相信眼前这一大片蓝紫色的花海绝非幻觉。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村庄外围的一处悬崖旁，它的左侧一路斜切下去形成一个深深的山谷，在山谷的河岸便是大片大片的鸢尾了。而悬崖的右侧则是真正的险峻之处，万一失足落下，就将会被缠进浓稠的雾气中，全然没有生还的可能。
一边是生机勃勃的花海，一边是万丈深渊。自然造物，大多如此暧昧而鲜明。
冲田蹲下身，仔细观察着这个山谷的位置。如果是以前的他，或许可以一跃而下，摔了碰了也没有问题。可是现在，他可不想让自己的性命丢在采花的事情上。尽管从一开始他就想着，如果能死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哟，那边的路人，能帮个忙么？”冲田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半蹲姿势，只抬起右手往边上的树林挥了一下，“对于鬼族少爷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原本安安静静的树丛里如今真的走出一个人来，一身黄衫、金发红瞳、翩翩依旧，微笑之余还不忘反唇相讥：“对于新撰组一番队队长冲田总司来说，又怎会知难而退呢。”
冲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指向山谷最近处的一簇鸢尾：“我要那个，可以办到吧？”
“是要送给你敬爱的土方副长么？”风间一边询问一边蹲下身，托着下巴思考，一副很犯难的样子，“这样的话，我会很为难啊。”
“你为难什么……还有那边的，颜色不太一样，可以顺手采过来么？”他好像全然无知无觉地继续要求道，“也不用太多，土方先生也不是那么喜欢花……”
“可我还是很为难哟，小猫咪——”他的小猫咪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让他又很不舒服了。自从离开了浅草，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原来是感觉到小猫咪正在悄悄地离自己远去么。
冲田好像终于听到了风间的埋怨，回过神来半安慰半嘲笑地说：“大黄毛，你这是在吃……”
秉承着绝对不让冲田占便宜的原则，风间及时地欺身上前，右手一勾便把他圈进怀里，双唇不留余地地覆上去，轻轻一吻。这个动作成功地堵塞了猫儿下面的一个字。
“这样的话，我就不为难了。”风间得意地放开冲田，帮他紧了紧衣领，“在这里等着我，不许乱跑哦。”
而对方只是别扭地白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反而悄悄地舔舐嘴唇。
冲田想，他大约是爱上了这种感觉。大约，是爱上了风间千景的味道。
鬼族少爷的动作灵敏迅速，很快就采好了一大捧鸢尾塞进冲田怀里，并且还潇洒地掸掸外衫，甩下一句：“算他土方岁三好运，能劳驾本少爷为他采鸢尾。”
“真的是好运呢。”冲田自言自语道，“这一生走到末尾，还能看到这样美丽的风景。”还能够，接过自己所爱的人，亲手采来、亲手送上的鸢尾花。
在一片美得令人眩晕的蓝紫色中，冲田向着来的方向归去。而风间，稍作停顿之后也终于还是消失在树林中。
他听见了冲田的心里话。他听见、懂得，并将永远记住。
但是，原谅他没有及时地给他一个拥抱。
有些爱，说一次就足够；如果还需要，就该由自己索取——这就是幕末时代的男人。
如果尊重他，便让他保留着身为男人的尊严，活下去。如果爱他，便让他不顾一切地继续追向他要的世界，哪怕死去。
风间想，自己还不是一个所谓的伟人，所以一直都那么痛那么痛，因为听到了冲田所说的“衣湿也前行”。如果自己不懂就好了。如果懂了，也能不在乎就好了。但那样的自己，还能被冲田所爱么？
那个答案。
风间曾经用一把刀就斩杀上千人类，此刻却无法斩断此刻萦绕在耳边、简简单单却依旧纷纷扰扰的情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