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后》无弦

35、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

　　钱嘉瑜再次同那人联络，两人约定好见面方法后，她请假独自外出。钱嘉瑜在生活里不是一个缜密的人，而那个时候她也没有预料到此行要花多久，所以只请了一天的假。引发这一切的人也许想到了钱嘉瑜离开后会造成的后果，但仓促之间也没有费心安排。

　　她准时到达指定的见面地点。那是山脚下的一个农家小院，环境十分幽静，院子前后都没有人，她敲敲门，给她开门的是一个面貌普通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十分可亲。见对方并不是一个行止诡异的人，嘉瑜放下一半的心。

　　“那么，你打算提供什么样的技术呢？”嘉瑜一坐下就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认真地问道。

　　那男子见她连客套都没有，甚至没问他是谁，就直接以科学家的姿态进入主题，也忍俊不禁，微笑道：“钱小姐，我不打算提供任何技术。我向你提供的，是一种途径，也是唯一能帮到你的途径。至于最后能否取得卷轴，需要你自己的努力。你能够来，说明你愿意和我通力合作，所以我有必要再把事情说得更清楚，让你有充足的信息进行考虑。我选中同你合作，自然是相信你有能力胜任，但是整个过程非常危险，你一旦动手，生命就随时遭受威胁。你还愿意跟我合作么？”

　　说到这里，他安静地看着钱嘉瑜。

　　如果说钱嘉瑜之前已经有足够的决心来完成她的心愿，那么此时陌生男子的话则点燃了她血液里的彪悍和勇气。充满危险的旅途仿佛是她的宿命，在骨子里她渴望更多新鲜刺激的挑战。

　　“我愿意。”她平静地回答。

　　“事成之后你还必须绝对保守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卷轴是怎么来的。”

　　“没有问题。”

　　那男子露出深深笑意，他问：“钱小姐，瞿山文化里瞿族人身高多少？”

　　钱嘉瑜一愣，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答道：“根据我们现有的资料，瞿族古人身材高大，男性身高可能平均为一百八十公分，而女性大约为一百七十公分左右。”

　　那男人拍了拍手，一个精瘦黝黑的男人从院墙外悄无声息地走进在桌上放下一样东西又退了出去，差点吓了嘉瑜一跳。

　　“钱小姐，你看看，合身么？”那男人指着桌上的衣物道。钱嘉瑜一看之下吃惊地咦了一声。男人往后一靠，双手在腹部交叉，神情颇有些得意：“这样的服饰，和你们猜测的瞿山文化服饰是不是一样？”

　　“是。”嘉瑜迷惑地抬头看着他，“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要拿到卷轴的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它刚被埋在地下的时候把它挖出来，不是吗？”他狡黠地看着嘉瑜，“我想送你回到过去。”

　　足足有五分钟，钱嘉瑜都不能说话。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人，心中翻江倒海。她一面气恼自己怎么会如此轻信跑到这里来听一个精神病人的谬论，一面又隐隐盼望着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对不起，我想我还是告辞了。”她抓起背包要走，那男人却笑了，在她身后道：“你不相信我。刚才还同意毫无保留地同我合作呢。好吧，如果我给你看一些证据呢？”

　　钱嘉瑜转身瞪着他。他起身：“跟我来。”他们走进屋里，大桌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匣身光亮。那男人小心翼翼地打开，招手让嘉瑜过去，并递给她一双手套。她已经看见了里面用墨书写的竹简，带着几分不能置信戴上手套，把其中一枚取了出来仔细端详。

　　“这里，有林教授的手写鉴定。这些竹简的顺序也是他亲自整理排列的。”

　　匣子里果然有林念远的手迹，首先说明他认为这极有可能是真品，然后尝试进行了翻译和解释，认为这是一份战国早期的竹简，记载了当时周室王朝礼仪及历史事件。很有可能是周元王姬仁在位期间的所写，其中包括了越国围攻吴国姑苏的记录。

　　“钱小姐，如果你仔细观察这些竹简，一定知道它们从来没有被埋藏在地下。这么多年历史动荡，很难把它如此完好地保存下来，对吗？”

　　嘉瑜把林念远的手迹检查了两遍，这才抬头问：“所以呢？”

　　“所以这是从过去直接带回来的宝物。我想说明的仅仅是这一点。”

　　嘉瑜摇头：“这算是一个证据，但还不能说服我。这也有可能是你们世代珍藏的传家之宝。”

　　男人笑了，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颔首道：“钱小姐，你永远这么清醒，哪怕面对稀世珍宝。”

　　这一句恭维的话发自内心，而钱嘉瑜也坦然接受。只有在很久之后她才恍然醒悟，从一开始她就不曾清醒。在这一点上，她远不及她的老师林念远。

　　“那就当你不能百分百相信我的办法好了。不过你想过没有，你只是一个没有毕业的考古系学生，如果我不联络你，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有我这样的人存在。我花这么多心思来找到你，只是要告诉你一个无稽之谈吗？钱小姐，如果你已经有一些相信我，那么我请你跟我走一趟，我们用事实说话。你不会失去什么。我只希望你在发现这一切是真的之后，能够遵守我们的协定，把回到过去的旅程完成，把东西带回来给我。”

　　这男人是个天生的说客，钱嘉瑜沉思了半晌，终于道：“好。我跟你走。”

　　“走之前你还是先跟队里通个气吧。”男人指指桌上的电话，“你再请个假，也许要花好几天呢。”

　　嘉瑜按照他说的打电话到队里，副领队孙教授接到电话，他在那边极其不满：“林老师是怎么教你的？可以这样擅自离队吗？”这次不愉快的交谈引起的后果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但当时嘉瑜只是默默承受了责备，当自己已经请过假，顶多回去挨一顿处分。

　　接下去要谈的自然是操作细节。那男人这样对嘉瑜解释：“我可以带你找到一道时间之门，坐标可以通过与现在时刻的时间差完全精确定位，但是对于没有文字记录的史前时代，这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们根本不能确定五千两百年又四十三天前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们必须非常谨慎。我不希望你承担不必要的风险。卷轴产生的时候，还是原始社会莽荒时代。假如我送你回去，回到一个野蛮人打仗的年份，那肯定不行。而且要是定的时间太早，万一比预想还要早个几年，卷轴可能还没有出现呢。不过要是时间点定得太晚，卷轴已经埋藏较久或者以单人之力无法寻找，那也不行。关于选择什么时间点回去，我觉得你比我更有资格发言。”

　　嘉瑜点点头：“你能确定我回去的地点在瞿山遗址附近？”

　　“对，就在瞿山。我这里有份最详尽的瞿山地图，包括了两千年来的地理变化，以及周边城市的位置。你拿好它。虽然你去的时间要比地图的最初记录早很多，但还是会有用的。喏，这里就是如今的瞿山遗址处。”

　　嘉瑜深深震惊。这是一项异常浩大的工程，这说明两千年来这个男人的家族一直在密切关注着瞿山。到此时，嘉瑜渐渐开始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所说的话。她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动：回到过去，亲眼看见历史，证实苦心经营的猜想或者推翻似是而非的错误，所有艰苦的追寻都能找到答案，在时间的河流里目睹历史绚丽和黑暗啊，那是她一辈子都没有想过的机遇。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这时间之门就在瞿山？”她感到自己手心已经出了汗，还是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情绪，问道。

　　“对。”

　　“具体方位？”

　　那男人微笑：“也许在一棵树下，也许在一个洞里，都有可能。我能找到它，但是你不能。它时时都在改变。”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嘉瑜，暗示得很明显：凭借嘉瑜自己的力量，无法在茫茫大山里找到这道时间之门，哪怕这一次她知道了具体位置，下一次她也无法找到。

　　“那我怎么回来？”

　　“在你到达的那个时间里，你回来的位置是一样的。你只要记好了自己到达的方位就没有问题。不过，当回到现在这个时间坐标，它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

　　钱嘉瑜明白了，在“过去”那个时间坐标里，去和来的位置是一样的。但是在“现在”这个时间坐标里，时间之门经常在改变，这个男人也无法及时地判断嘉瑜会从什么地方回来。这种对方无法完全掌握自己行踪的不确定性，让嘉瑜安心了一点。

　　“你回来之后，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找到一个地方打这个对方付费的电话，我的人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你，送给你你需要的一切，并把你安全带回来。”

　　“那你要我怎么报答你呢？”

　　“那副大的卷轴自然是你的。我希望你把小卷轴也一并带回来给我，当作对我的酬谢，可以吗？”那男人道，见嘉瑜踌躇，他又说，“考古现场的小卷轴本来就已经毁了，你们原本也没打算要它啊。我说过，这不会让你触犯法律和你的良知。”

　　“你要那副小的卷轴做什么？”

　　那男人微微一笑：“钱小姐，请允许我保留自己的秘密。”

　　“那。。。。我把卷轴带回来之后，你能一直保证我的安全么？你知道，我并不想抓着你的秘密不放。”

　　男人哈哈地笑了起来：“钱小姐，你真是可爱。如果这次计划成功了，我还希望我们能有更多的合作。回到过去看看，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

　　嘉瑜默然，那人继续道：“所以为了长期的合作，我希望你一直平安。还有，这时间之门除了我是绝对没有人能找到的，你就算告诉别人，谁会相信你？而我自己，要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是很容易的。放心吧，你对我没有威胁，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可是你又怎么能保证我一定拿到东西，交到你手上？”

　　“我知道这事有相当的风险，也没指望你一定把东西拿回来。”他目光闪动，嘉瑜想到这毕竟是一场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的游戏，心中也不免情绪复杂。

　　“我对钱小姐也有一定了解，我相信，你如果拿到了东西，不会不守约。”他的礼貌和涵养无懈可击，嘉瑜却打了个寒战。这个男人看着再可亲，也是一个有着神秘力量的人。她一点也不怀疑，必要时他会不择手段残酷惩罚背叛他的人，而她的大部分信息，包括爱好，特长，家庭，好友，等等等等都已经在他掌握之中。

　　“我有一点还是不明白，你如果要找那份小的卷轴，为什么要找我呢？你自己的人不能去吗？”嘉瑜带着点挑战的神态看向他。

　　“问得好。”他点头赞许，“的确，如果我能自己拿到卷轴，我不会假手他人。不过我想请教你，你认为，所谓的穿越容易么？”

　　嘉瑜想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几个字：“非我族类。。。。”

　　“没错！”还没等嘉瑜说完，那男人就兴奋地打断了她，“如果只是回到几十年，甚至百年之前，也许一般人还能应付。但是你要回去的时间越早，你对当时当地的文化习俗越难融合。我们的祖先一向对与众不同的人或事心存忌惮。一个异类是很难生存下去的。我需要的人，除了要有足够的智力体力来应付各种变化之外，还需要对历史有着充分而且深入的了解。另外，外表上也得满足一定要求才能真正地回到过去。这些条件我自己都无法满足啊。”

　　“考古队里有那么多人，为什么是我？”嘉瑜早已猜到考古队里有此人的眼线，才会对队内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男人沉默了一会，带着些许感叹道：“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这份任务。钱小姐，我要找的人，她必须执着，单纯，没有过多的私心杂念，而满足这样条件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

　　嘉瑜承认他非常有道理，却也有些看不上他：容易起贪念而且不够坚定执着的人让他忌惮，而他自己，却恰恰是这样的人。想到这里，嘉瑜心中一动：“你们也曾经跟林教授合作过，却没有成功，对吗？”

　　“林教授当年有了妻子和孩子，不肯承担这个风险，就这么简单。”

　　嘉瑜接受了这个答案。

　　“我被欲望蒙蔽了双眼。如果当时我能够多想想为什么林老师会拒绝同他们合作，后面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林老师绝对不是一个轻易就胆怯退缩的人啊。”这是嘉瑜后来自己的评价。

　　而当时的嘉瑜，不顾一切地收拾好了东西，跟着那男子和他的手下进了瞿山。他们在山里找了好几天，最终停在了一个小小的山洞前。

　　“准备好了么？”那男人看着她。她点点头。

　　“那你闭上眼睛吧。”

　　那是奇妙的旅程。她感到一双手在自己后面轻轻一推，引领自己进入一片海，自己的身体跟随着浪潮起伏，突然之间好像什么被划破了，她的身体在急速推进中感到压抑和疼痛。就在她要惊叫出声的时候，一切停止了。她睁开眼，一下不能适应黑暗，要过一会才看见天空璀璨的星星和明亮皎洁的月亮。

　　她站在一座小山的顶上，环顾四周，她的同伴果然消失了。而她渐渐也看清了前方山脉起伏的线条。在远处的山坳里有火光冲天，映红了天际。

　　这是哪一个时代？同一片星光下会不会正在进行着黄帝与炎帝的战争？她头顶的明月是否正照耀着尧舜禹的传奇？拂过她脸颊的是夏朝的和风还是殷商的细雨？

　　站在这苍茫时空的边际，钱嘉瑜感到自己成为了一粒微尘。熟读过的那些风起云涌的传说或者历史，一望无际地朝她奔涌而来。她心动神驰，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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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在分类里写了穿越，是不是大家一早就猜出来了？呵呵，其实这只是一个关键情节，但悬疑或者穿越都不是我想写的，就是有些想法想要表达而已。
感谢你们对我一直鼓励和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