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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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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反复如常。
早上八点,陆子荫睁开眼睛。
扭过头,周晏清蜷缩成一团,面朝着她,呼吸很慢。
每天这个时候,陆子荫都会愣好一会,才蹑手蹑脚地起床,换衣服,走出卧室又把卧室的门关上。
池秦芳正打算出门,叮嘱她把厨房里的早饭端出来趁热吃。
她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长辈的关心无关身体。他们只是想照顾儿女孙辈,无论陆子荫说多少次不用操这么多心,他们都不会听。
于是陆子荫一个人坐在桌边吃早饭,这是每天的日常。
池秦芳白天会出门和老太太遛弯,陆旭更是大清早就去钓鱼。周珩和陆兰新要么一大早就出门办事,要么就一上午都躺在卧室里睡觉。
这个点,只有陆子荫一个人,收拾好碗筷,把寒假作业拿出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卧室门。
等到九点或者九点半,卧室门就会被推开,披头散发的周晏清揉揉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
声音慵懒。“早上好。”
“早上好。”
等周晏清洗漱完,陆子荫就已经把她的那份早饭端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
“谢谢。”周晏清笑着坐在陆子荫对面。
陆子荫“嗯”了一声,接着低头写作业。
和过去的半年没有任何分别,她们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仿佛理所应当。
吃完饭,周晏清安静地收拾好,端进厨房洗碗。重新出来的时候,陆子荫的卷子又写了一大半。
大学生和高中生的寒假相去甚远。周晏清无事可做,陆子荫忙个不停。也许偶尔,下午或晚上,周晏清会被拉去开线上会议,但至少,在整个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醒来的间隙里,周晏清有足够的闲暇,可以看着陆子荫发呆。
陆子荫抬头,吓了一跳。
“看我做什么?”
周晏清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看你写作业。”
她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和陆子荫对视,把后者瞬间击败。
“哦。”
陆子荫躲回试卷里。
周晏清看着手机,有人给她发消息,是沈叙。
沈叙:学姐在吗?
周晏清:在。有事?
沈叙:你在干嘛?
周晏清:刚起床,在看我妹写作业。
沈叙:辅导?
周晏清:我可没那本事。
周晏清苦笑。
沈叙:你们关系真好。
周晏清看了一眼陆子荫。
周晏清:嗯。
周晏清:你呢,你在干什么?
她随口问,沈叙倒是犹豫了半天,“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出现了很久。
沈叙:在社会实践。我们学院大一事情很多。
周晏清:理解。
周晏清:后天就是除夕了吧,还不回家?
沈叙:没事,明天就回。
沈叙:而且回去了也没人管我。
这条消息很快就撤回了。
周晏清看到了,但她觉得应该假装没看到。
沈叙:开年有空吗?
周晏清:怎么了?
沈叙:我想约你去爬山,天眉,离竹阳不远。
周晏清划出去,飞快查了一下位置。地点就在竹阳和杬州之间,甚至可以玩完之后直接返校。
好像还挺有名的,不过周晏清没去过。
周晏清:就我们两个?
没有回复。
连“对方正在输入中”也没有出现。
周晏清不知道怎么回事,放下手机,发现陆子荫在看她。
陆子荫慌乱地把头扭开。
“没……”她有些心虚,“作业做完了。”
“今天的份?”
“全部。”陆子荫答得轻巧,“毕竟后天就过年了。”
真可怕。
周晏清咋舌。
她想到四年前的自己,寒假作业永远是拖到开学前几天才发疯一样地写。
她笑起来:“那你可以享受美好寒假了。”
“嗯。”陆子荫点头,却把视线贴到周晏清身上。
和她手里的手机里,模糊不清的聊天界面。
“有人回你消息。”她说。
沈叙:你可以叫上安秋姐。
周晏清沉默了片刻,她总感觉这句话听着怪怪的。
周晏清:你的计划里,就我们两个?
“对方正在输入中”。
桌子对面,陆子荫站起来,把收拾好的作业抱在怀里,从周晏清身后走过,进了卧室。
没有停留,没有偷看,但她轻轻关上了门。
空旷的客厅里就剩下周晏清一个人,抱着手机,等着那头传来消息。
沈叙:嗯。
周晏清不傻,她知道什么是试探,什么是靠近,什么是别有所图,什么是欲言又止。
至少对于沈叙,周晏清是这样的。
她很客气地周旋,打太极,但这终究不是一个好方法。
周晏清:我考虑一下。
周晏清:除夕前给你答复。
沈叙:嗯。
卧室门打开,陆子荫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拿起杯子,接了杯水。
/
那天下午,陆兰新出门打麻将,周珩也被她拖走。周晏清缩在书房里听那个国际项目的宣讲会。
她抱着膝盖,耳机线垂到小腿上,有时在听,有时发呆。
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只是敦促返校前提交申请表,以及附上推荐信。
宣讲会结束,周晏清摘下耳机,陆子荫就在书房外敲了敲门。
“嗯,结束了。”周晏清说。
陆子荫把果盘端了进来。苹果,芒果,还有橘子。
周晏清失笑:“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养了。”
“晏清姐自己都说自己是小孩子。”陆子荫面不改色地把果盘放在电脑前。
周晏清眨眨眼,使坏地凑上去,贴在陆子荫耳边,声音裹着气流:“那你,岂不是小小孩子?”
陆子荫没应,整个人僵在那里,像是被周晏清定了身。
周晏清发现,陆子荫的耳朵变得通红。
陆子荫没看周晏清。周晏清也突然不知道该看哪里。
怪异的气氛。
陆子荫愿意用暧昧形容这被封存的五秒钟,但周晏清还没有想到这一层。
“呃,你耳朵好敏感。”
才不是。
陆子荫只是最近才变得这么敏感的。
“我先出去了。”她恢复了动作,快步出了门。
咚。书房的门被关上。
陆子荫满脸视死如归,迈着箭步冲进卧室,
咚。卧室的门被冠上。
陆子荫扑到床上。
身体一旦安静下来,心跳就会变得震耳欲聋。
要死了。
陆子荫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但她聪明如她,又想不到办法。
过了很久很久,等到她的脸终于熄灭,她把手机掏出来,翻了几下。
周晏清最近的朋友圈都是些有的没的东西,打游戏的记录啦,吃的饭的照片啦,诸如此类的东西。
许映欢好像也回了竹阳,陆子荫刷到了今早她定位在竹阳机场的朋友圈。
然后她看到了陈幼辛凌晨发的朋友圈,没有配文,只有一张图。画面里两只手,拼成一个爱心,把天边的太阳圈在里面。云海,日出,都被虚化,只有那两只纤细的手分外显眼。
陆子荫愣了一会,点了个赞。
低头看,定位是在天眉山。
/
周晏清找到宋安秋兴师问罪。
宋安秋:“怎么,非要打电话?”
周晏清:“拜托你问我生日礼物的,是不是沈叙?”
宋安秋:“……”
周晏清:“是不是?”
宋安秋:“她不是送的香薰吗?”
周晏清:“我又不是傻子。”
宋安秋:“原来如此。”
周晏清:“……”
宋安秋电话那头,宋安秋叹了口气。
宋安秋:“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喜欢你。”
周晏清:“所以你帮她?”
宋安秋:“我觉得她人挺好的,而且也只是一些小忙。——你不喜欢她?”
周晏清:“我不喜欢……不是那个不喜欢。”
宋安秋:“但你也不讨厌她吧?”
周晏清说不上话。
沈叙不是什么坏人,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除去司马昭之心以外,对别人也堪称一个体贴温柔的学妹。长得标致,家庭条件也很好,追她的人应该不会少。
宋安秋:“我记得,你没否认过你不喜欢女生。”
周晏清:“不是这个问题。”
宋安秋:“问题是?”
周晏清:“问题是她还不够了解我,我们真正相处没多久,还没到……”
周晏清没往下说。
她不知道她的失眠,不知道她的迷茫,她不知道她未来会去哪里,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但周晏清没往下说。
她知道,这都是借口。
宋安秋也沉默了很久。
“我不是想和你吵架,但谈恋爱不是这么谈的。”
周晏清靠在桌上,弓着腰,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抓着桌角,手指不安分地扣挠。
“你非要等万事俱备,知根知底,生米煮成了熟饭。”宋安秋的电话背景音嘈杂,不知道她又跑哪里鬼混去了,“哪有那么多好事。”
她大概只是在说谈恋爱。
周晏清没吭声,过了大概七秒,扯着嘴角笑了笑:“别拿你的个人经历当通解。”
电话那头也没吭声,周晏清听到了喝水的声音。大概不是水。
“吵架了?”她笑。
“别扯我的事。”
“我理解。”周晏清拿着牙签,叉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你一见钟情,你不可自拔,你和她有共同话题。所以你帮她。”
宋安秋被她呛到了,一句话不说。
“但那么多人都料理不好,怎么就能说这是对的呢?”
周晏清自知不该说这种话。宋安秋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干什么,自己完全没必要这么刺激她。
但周晏清只是忍不住这么说。
她可能不只是在说谈恋爱。
周晏清越吃越快,牙签最后插进了仅剩的一瓣橘子。
“但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宋安秋说。打了个嗝。
周晏清停下。
她本来是在等宋安秋接着把后半句说完,但等了很久,宋安秋也没有继续说话。
好吧,她们都知道后半句是什么。说不说,区别不大。
“我知道了。”周晏清把橘子塞进嘴里,苦涩的橘络被咬断,汁水不足。整盘水果里最干瘪的一个。
周晏清:“少喝点。”
宋安秋:“好。”
/
周晏清推开房门,把空着的果盘端出来,陆子荫不在。
卧室门关着,不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可能在睡觉,也可能在写日记。周晏清自以为很了解陆子荫,却还是猜不出来。
她把盘子拿进厨房洗了,就坐回沙发上看手机。
看了一会,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走回厨房,把柜子和冰箱翻了一遍。
陆子荫的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
陆子荫慌慌张张地把日记藏好,才拉开了门。
“怎么了?”
“家里没菜了,我去买点回来。”周晏清,“一起去吗?”
一个非常不明显的停顿,几乎听不出来。
在转瞬即逝的气口里,周晏清把“要吃什么”变成了“一起去吗”,把询问变成了邀请。
“好。”陆子荫没有分毫犹豫,“等我换下衣服。”
/
回到竹阳将近一周,陆子荫和周晏清第一次两个人一起出门,是去离小区门口只有一条街的农贸市场。
她裹了一件厚厚的大衣,和周晏清一起提着一个偌大的布袋子。
周晏清没说话,只是时不时指以下摊位上的菜,问:吃不吃这个。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做饭的那个人。
陆子荫倒是回答得相当认真,她不厌其烦地说这个可以做,那个家里缺调料,这个不是这个季节吃的,那个我可能不太擅长。
兜兜转转,袋子里渐渐多了些东西,她们却一句闲聊都没有。
陆子荫看出来了,所以在她们走出农贸市场的时候停下脚步。
两个人一起提着的袋子扯了扯,周晏清便走不动,她回过头,疑惑地看着陆子荫。
“晏清姐有心事?”
周晏清没有遮掩:“算是吧。”
“秘密?”
“也不是。”周晏清勉强笑了笑,"只是我没想好怎么说。"
熟悉的台词。
但陆子荫没往下接,她只是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冬天,黑得很早。路灯却没有亮起来。
昏昏沉沉晦暗的天光里,周晏清慢了陆子荫半个身位。两个人就这么字面意义上拉拉扯扯,走到了楼下。
陆子荫按下电梯按钮。
“过年后,我可能要出去和朋友旅游。”
陆子荫扭过头,用人畜无害的眼神看着陆子荫,好像要说: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为什么要说这个?
征求同意?还是告知?无论是哪一个,陆子荫都没有一个立场知道这些事情。
至少的至少,周晏清实在是没有理由,这么拧巴地,这么说话。
为什么?
叮。电梯门打开。
电梯里一个刚吃完饭的大爷背着手出来,又有一个大娘牵着孙子走了进去。
“哦。”
陆子荫说。然后走进电梯,轻轻扯了扯,周晏清也跟着走了进去。
周晏清脑袋一片浆糊,一瞬间,她脑子里多了一大堆她从来没有想过,也完全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但陆子荫说。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