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烬》咕咕是个咕咕

7、第七章 回忆

　　记忆的闸门因为这种陌生的暖意而微微松动，一些泛黄的、带着冷意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上脑海。

　　“啊？你要跑步，别了吧，你连我都跑不过，再说了输了多没面子啊，到时候可别说你认识我们。”

　　“妈妈我们有运动会，我准备试一下！我要……”

　　“跑步？赢了有奖励吗，跑完能加分吗？没有就别浪费那个时间，出力不讨好的活动。真不知道这些活动举办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好好学习，考入一中才是最重要的。受伤了怎么办。”

　　“我说什么来着，就说她不行吧，关键时候摔倒了，真是掉链子。我们都有奖励，就她没有。走啦，不管她。”

　　以前的回忆如涨潮般疯长，如同溺水般的窒息让盛晗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的朋友们是这样说的，她的妈妈也是这样说的，明明感觉他们说的都没有错，但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过呢。

　　“盛晗…盛晗？”

　　江故玥的声音带着些许担忧，将她从冰冷粘稠的回忆泥沼里猛地拽回现实，“怎么了？是不是还是觉得有点勉强？没关系的，我现在就去跟体委说换个项目……”

　　盛晗猛地回过神，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强烈的烦躁，是对那些不愉快回忆的条件反射式抗拒，也是对自己刚刚竟产生一丝依赖感的羞恼。她语气不自觉地冷了几分，硬邦邦地打断她，近乎脱口而出：“没你的事。别说了，该上课了。”说完便猛地扭过头，胡乱地抓起一本数学书，下一节明明是语文课，指尖用力地按在书页上，几乎要将纸张捏破。

　　江故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冷淡和明显拒人千里的态度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像是被冷风吹了一下。但她的笑容似乎有种天生的韧性，很快又重新漾开，带着一种钝感的、不记仇的包容，仿佛没察觉到那点刺人的冷意：“那好吧，你到时候尽力就行，剩下的交给我！”她语气依旧轻快，甚至带了点鼓励的意味。

　　盛晗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她……这么期待吗，交给她吗？她又能做什么呢？站在一边看着，还是说……她和记忆里的那些人，真的不一样？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她心绪更加纷乱。

　　江故玥看着她明显拿错的数学书，心里小声嘀咕：“态度冷了几分啊，果然对于她来说跳远还是有点勉强？到时候我得跟紧点，万一摔了也好第一时间冲上去……”

　　另一个念头紧接着冒出来，像阳光下跳跃的光斑，“对了，九月二十八号，运动会第一天，老赵刚才说的日子……不就是她生日吗。帮老赵交盛晗的个人资料都时候，我有看到，要不要……准备点什么呢。”

　　最终，江故玥还是没有给自己报任何项目。她对自己的体能有着清醒且深刻的认知——自己虽然喜欢跑步时风呼啸而过的自由感觉，但是自己只是耐力好，所以比班里其他女生看起来跑八百米更轻松一点，实际上自己是回家爬六楼喘得像破旧风箱。运动会这种需要爆发力和耐力的场合，还是饶了她吧。

　　但作为一班之长，后勤保障与气氛组工作的重担她可是当仁不让，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她不知从哪摸出个小本子，像个小管家似的开始写写画画：横幅标语、加油稿储备、比赛规则梳理、号码布分发、别针预备……列了长长的清单，考虑得细致周全。看着班上同学几乎全票通过选出的“尽力就好”的佛系标语，赵山老师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也只能无奈认可：“行吧，安全第一。都别受伤。”

　　连周末来家里蹭饭的白潇姐姐看到她那副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的模样，都忍不住笑着调侃：“小故玥，你们这可真是……主打一个灵魂参与，快乐至上。”

　　有了运动会的盼头，接下来的一周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虽然嘴上说着要摸鱼划水，但看到盛晗除了刷题之外，真的开始利用课间零碎时间对着教学视频研究跳远技巧，偶尔还会无意识地比划一下起跳动作，江故玥也不好意思彻底撒欢躺平。

　　课间，她窝在座位上计算班费最省使用方法，余光瞥见盛晗合上书，又起身似乎是去找老师答疑了。她立刻放下笔，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从抽屉里悄悄摸出一些彩色波点包装纸、闪亮的丝带和一把小巧的剪刀，开始偷偷摸摸地、全神贯注地捣鼓些什么。

　　“唔…这个香槟金配粉蓝丝带好像不太和谐……这个蝴蝶结这样粘会不会更立体点？哎哟…”指尖被剪刀钝处夹了一下，她嘶了口气，小声嘟囔着，“…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灵魂点睛之笔……”

　　“故…玥？”

　　一道怯生生的、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

　　江故玥吓得一哆嗦，做贼心虚似的猛地把手心里正在捣鼓的东西往数学书下一塞，力道大得差点把书推下桌子。她回过头，看见是宋雨正站在旁边，手指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衣角。

　　宋雨是个非常内向安静的女生，开学这么久，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已经三三两两混熟了，只有她总是独来独往，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雀。江故玥之前私下里问过她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午休吃饭，她也只是腼腆地低着头笑了笑，小声拒绝：“还是不要了，我觉得一个人就挺好的。”能看出她家境似乎比较困难，个子小小的，总是努力地想改掉口音，却又不怎么敢在人多的地方大声说话，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最近江故玥受了老赵的委托，课后需要帮着宋雨练习英语口语，为她明年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做准备。

　　“怎么了小雨？”

　　江故玥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惊讶，“英语老师不是说这几天可以先放松一下，全力备战运动会吗？是因为运动会的事？”她看到报名表上女子800米后面跟着宋雨的名字时，就惊讶过好一阵，还跑去半开玩笑地问过李铭宇是不是“威逼利诱”才凑齐的人数。

　　此刻见宋雨主动找来，还支支吾吾，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手指都快把衣角绞破了，她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小雨，你真的行吗？”江故玥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逗她，想缓解她的紧张，“不行就让体委自己女装上阵，不是我说，跑操的时候咱俩可是难兄难弟，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担心啊。”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做出一个气喘吁吁的搞怪表情。

　　宋雨果然被逗笑了，虽然笑容很短暂，但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不少。她小声地、急切地解释道：“是、是因为这个……但其实，我…我挺擅长长跑的……就是在学校里跑操站第一个太紧张了，而且我总跟不上音乐节奏，不懂怎么调整呼吸和步子……”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耳朵尖都红透了，像是暴露了什么秘密。

　　江故玥见好就收，不再开玩笑，神色认真起来：“诶呀，原来小雨跑操是为了故意等我啊，真让我感动，那你找我是为什么？是想抽时间一起练习吗？当然可以啊，我陪你！正好你带带我，省得孙浩轩李铭宇他们老笑话我体能废物。咱们找个放学后的时间？”

　　“可是…”宋雨脸上的红晕丝毫未减，反而更浓了，她飞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瞟了一眼盛晗空着的座位，声音细若蚊蚋，“你最近…不是要和盛晗准备跳远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江故玥瞬间明白了那红晕和迟疑背后细微曲折的心事。她伸出手，非常自然地轻轻摸了摸宋雨发烫的脸颊，声音放得格外柔和坚定：“没关系呀，我们可以一起嘛。再把林宁、欣颖她们叫上！人多热闹，互相鼓劲才有意思，而且…”她眼睛一亮，像是想到绝妙主意，“盛晗英语口语也很厉害的，发音特别标准，到时候咱们运动完休息，还能一起交流一下，说不定还能帮你练练口语呢。咱们肯定能完成老赵的目标！”

　　宋雨抬起眼睛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懦和不安的眼睛里，似乎在仔细确认这话里的真伪和分量。过了一会儿，那层紧张的硬壳仿佛终于碎裂开来，她如释重负地、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点：“嗯…没事了。我先走了，今天林宁说…要教我怎么放松，比赛前不能太紧张。”

　　“快去吧！”江故玥笑容灿烂地冲她挥挥手，“顺便帮我问问她们还有什么别的安排或者需要，明天放学后我直接去找你们。如果她们啦啦队要统一服装或者买什么道具，得提前问问老师意见哦。”

　　看着宋雨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地走向赵灵儿和张幼薇那边，几个女孩很快头碰头地说起话来，江故玥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碗水端得还算平稳，处理得还算不错。

　　晚上，她把这段小插曲当趣事讲给正在厨房里忙活的白潇听。白潇系着围裙，正在尝试烤小饼干，厨房里弥漫着黄油和糖粉的甜腻香气，但也混杂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焦糊味。

　　“人缘不错嘛。”

　　白潇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笑得眉眼弯弯，带着点戏谑，“有小朋友为你‘吃醋’啦？看来我们故玥班长魅力无限。可得好好安抚一下，端水大师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一听就明白了问题那细腻微妙的所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友谊既单纯又敏感，很珍贵的。”

　　她说着，从烤箱里取出一盘……形态各异、颜色深浅不一的饼干，“我下午试验了点小饼干，虽然卖相有点……抽象，但大部分味道应该还行，你明天带去给同学们分分吧，也算帮我消耗一下。”

　　江故玥看着桌上那堆“琳琅满目”的试验品——有的焦黑如炭、有的形状怪异得像抽象雕塑、甚至还有几个带着可疑绿色斑点或许是抹茶粉没搅匀的“饼干”，再瞥见墙角垃圾桶里那个空荡荡的十斤装面粉袋，只觉得眼前一黑，胃部隐隐抽搐。

　　“亿点点小饼干……我亲爱的姐姐，你是打算让我未来一周的课间零食都变成饼干糊糊吗？呕——”她一脸绝望地瘫倒在椅子上。

　　“好啦好啦，挑剔鬼，有的吃就不错了！”白潇笑着用水淋淋的手作势要弹她，被她灵活躲开，“不过说真的，我还是很高兴宋雨那孩子能主动来找你。这说明你这个班长当得还不赖，至少让人信任，愿意向你靠近。”

　　“是是是，和我‘混在一起’的画面太美不敢想是吧？”江故玥躲开着她的“攻击”，反过来趁机把指尖沾到的面粉抹回她鼻尖上，“哦对了，这两份，”白潇忽然想起什么，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两个用米黄色细麻布精心包好、系着优雅粉色丝带的小袋子，与桌上那堆“残次品”形成鲜明对比，“悄悄带给你们林老师和赵老师。”

　　江故玥眯起眼睛，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对比了一下自己手里那块硬度堪比石头的饼干和那两个精致的小包裹，突然福至心灵，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惊呼：“姐姐，你的相亲对象该不会是老赵吧？！你你你……你这样我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他可是我们班主任！家师恋是不道德的……咳咳咳……”

　　没说完的话被白潇眼疾手快塞过来的一块辣味饼干堵了回去，那诡异的口感呛得她顿时眼泪汪汪，咳嗽不止。

　　“想什么呢，小脑瓜里整天装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白潇哭笑不得，脸颊却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是你们林老师上次去相亲，赵老师作为哥们儿义气作陪，顺便…顺便帮我挡掉了一个特别难缠油腻的家伙。他们连咖啡钱都没让我付，我烤点饼干表示感谢不是人之常情吗，这两个是成功品。”

　　江故玥听着解释，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猥琐”和意味深长，拖长了声音：“哦——原来是林老师去相亲啊——其实呢，据我近距离观察，我们林老师真挺不错的，长相端正，脾气好，业务能力一流，听说还是单身，姐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近水楼台先得月哦。”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爱情，作业写完了吗就在这乱点鸳鸯谱。”白潇佯怒，顺手把那盘最具冲击力的失败饼干推到她面前，“赶紧吃！吃完去写作业。没作业就画画去，再不然就帮我把这些实验品都消灭掉，不许浪费粮食。”

　　“好啦好啦别生气嘛！我错了我错了！不行了真的吃不下了，姐你放过我吧，呕——”

　　后来我有意无意间试图撮合过姐姐和老师，但是没成功，被他们当成笑话笑了我很久，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