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逃学记：目标小夫子》鲸臆

12、槐叶藏秋蝉鸣浅

　　立秋刚过，蔷薇巷的暑气便像被抽走了筋骨，蔫蔫地散了大半。
　　清晨的风卷着老槐树的清香，掠过被露水浸得微凉的青石板路，把巷口卖豆浆的梆子声吹得忽远忽近。
　　沈灵溪趴在雕花窗棂上，手里捏着半块刚出炉的桂花糕，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糕上的糖霜，目光却死死黏在巷口苏家那扇斑驳的木门上，连嘴里的甜香都变得寡淡了几分。
　　“小姐，您这脖子都快望酸了。”挽月端着铜盆走进来，盆沿上搭着块拧干的青帕，水汽氤氲着扑在脸上，凉快得很。
　　她把铜盆放在梳妆台上，笑着打趣：“苏公子昨儿特意跟您说过，今日要去崇文堂借新印的秋闱模拟考题，路上得绕远路，肯定要晚点来，您急也没用。”
　　沈灵溪回头，颊边的梨涡浅浅陷着，带着点被戳穿心思的窘迫：“谁急了，我就是看这槐树叶子落了，想着要不要让人扫扫。”
　　她说着，把手里的桂花糕塞进嘴里，甜糯的糕体混着桂花的香气在嘴里化开，可心里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往年这个时候，苏慕言早该揣着刚抄好的诗文，站在院墙外喊她，声音清润，能把晨雾都拨开。
　　她抬手摸了摸发间的银蔷薇簪，簪尾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蹭得耳垂发痒。
　　这簪子她戴了快一个月，边角被摩挲得愈发温润，连银匠特意雕的蔷薇细刺，都少了几分锐利。前几日梳头时，她发现簪尾的珍珠松了点，急得差点哭出来，还是挽月找了银线，小心翼翼地帮她加固好。她当时就想着，等见到苏慕言，一定要让他看看，自己把他送的东西护得好好的。
　　“对了，厨房刚蒸了糯米糍，是您爱吃的豆沙馅，要不要给您端来？”挽月一边帮她整理散落在桌上的绣线，一边问。
　　那些绣线颜色各异，最显眼的是那捆藏青色的，是沈灵溪特意让人去布庄挑的，和苏慕言常穿的长衫颜色几乎一模一样——她想着给苏慕言绣块帕子，秋闱时他擦汗能用。
　　“等会儿吧。”沈灵溪摇摇头，目光又飘回了窗外，“说不定苏慕言马上就到了，给他留两块。”
　　挽月无奈地摇摇头，心里清楚，自家小姐这是魂都被苏公子勾走了。
　　她收拾着绣绷，忽然瞥见帕子上绣了一半的图案，忍不住笑：“小姐，您这蝴蝶绣得越来越好了，比上次那个规整多了，苏公子见了肯定喜欢。”
　　那帕子是浅灰色的，上面绣着两只交翅的蝴蝶，一只用粉色线，一只用藏青色线，翅膀上还特意用金线描了细边。
　　沈灵溪原本想绣朵蔷薇，可绣了几针觉得太张扬，便改成了蝴蝶，她总听人说“蝴蝶双飞”，心里便偷偷盼着，自己和苏慕言也能像这蝴蝶一样，往后岁岁都能相伴。
　　正说着，巷口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韵律。
　　沈灵溪眼睛瞬间亮了，猛地直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好，赤着脚就往门口跑，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绣线吹得飘了起来。
　　“小姐，您慢点，穿鞋！”挽月在后头急着喊，可沈灵溪早就没了踪影。
　　沈灵溪跑到院门口时，正好撞见苏慕言抬手要叩门。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藏青长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手里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卷，额角沾着层薄汗，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平添了几分少年人的清朗。看到沈灵溪赤着脚站在门口，他眉头瞬间蹙起，快步走上前。
　　“怎么不穿鞋？”他的声音带着点嗔怪，却更多的是心疼，伸手就想去握她的脚踝，手伸到一半又想起男女有别，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地上凉，仔细着凉。”
　　沈灵溪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脚趾蜷了蜷，脸颊瞬间红透，往后退了两步，讷讷道：“我……我听见你的脚步声，太急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书卷上，眼睛又亮了：“这就是你去借的考题？”
　　“嗯，崇文堂李先生新编的，据说和秋闱题型很像。”苏慕言点点头，把书卷往怀里紧了紧，“我先跟你进去，你赶紧把鞋穿上。”
　　他跟着沈灵溪走进院子，刚站定，挽月就提着鞋追了出来，嘴里还念叨着：“小姐，您可真不让人省心。”
　　沈灵溪吐了吐舌头，乖乖坐在石凳上穿鞋，眼角的余光却一直黏在苏慕言身上。他正低头打量院子里的蔷薇架，那些她亲手种的蔷薇，入秋后开得依旧旺盛，粉白的花瓣上还挂着露珠。
　　“你种的蔷薇长得真好。”苏慕言笑着说，伸手拂去一片花瓣上的露珠，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比我家院子里的那株精神多了。”
　　“那是自然，我每天都给它们浇水呢。”沈灵溪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穿好鞋站起身，“快进屋吧，屋里有冰盆，凉快。我还让厨房留了糯米糍，豆沙馅的，你肯定爱吃。”
　　她拉着他的袖子往屋里走，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温热的皮肤，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微微一顿。
　　沈灵溪赶紧松开手，假装去拂裙摆上的灰尘，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苏慕言则抱着书卷，脚步慢了半拍，低头看了眼被她拉过的袖口，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屋里果然凉快，冰盆里的冰块冒着细白的水汽，把空气中的燥热都驱散了。
　　沈灵溪让挽月去端糯米糍，自己则凑到苏慕言身边，看着他把书卷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那些书卷的封面上写着《秋闱策论汇编》，纸页还带着新墨的香气，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李先生的批注。
　　“这些题很难吗？”沈灵溪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其中一页上，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被苏慕言握住了手腕。
　　他的手心温热，带着点薄汗，力道不重，却让沈灵溪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纸页上有墨，别蹭到手上。”苏慕言松开手，从袖袋里掏出块帕子递给她，那帕子是半旧的，边角都有些磨损了，却是洗得干干净净的，“我刚才翻的时候，手上沾了墨。”
　　沈灵溪接过帕子，放在鼻尖闻了闻，上面有淡淡的皂角香，还有点墨香，是苏慕言身上的味道。
　　她偷偷攥紧帕子，小声说：“我帮你研墨吧，你要不要现在看看这些题？”
　　“不急，先吃点东西垫垫。”苏慕言摇摇头，他早上天不亮就出门了，一路走得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说话间，挽月端着一盘糯米糍走了进来，白胖的糯米糍裹着层椰蓉，中间露着点豆沙馅，看着就让人有胃口。
　　苏慕言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甜糯的糯米混着绵密的豆沙，甜而不腻，恰到好处。
　　他眼睛亮了亮：“好吃，比上次吃的还甜。”
　　“那你多吃点。”沈灵溪笑着说，也拿起一个，却没怎么吃，只是看着他吃。
　　他吃东西的时候很斯文，小口小口地咬，嘴角沾了点椰蓉，她想伸手帮他擦掉，可又没那个勇气，只能悄悄递过一张干净的纸。
　　苏慕言接过纸，擦了擦嘴角，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怎么了？有话想跟我说？”
　　沈灵溪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绣了一半的帕子，递到他面前：“我……我给你绣的帕子，还没绣好，你看看喜欢吗？要是不喜欢，我再改。”
　　帕子被她叠得整整齐齐，展开后，那两只蝴蝶在浅灰色的布料上格外显眼。
　　苏慕言的目光落在藏青色的蝴蝶上，心里一暖——他一眼就看出来，那颜色和自己的长衫是一样的。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绣线，指尖能感受到针脚的细密，知道她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喜欢，特别喜欢。”他抬起头，眼神认真得让沈灵溪心跳加速，“等你绣好了，我天天带着，一刻都不离开。”
　　沈灵溪的脸颊更红了，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那我尽快绣好，赶在秋闱前给你。”
　　“好。”苏慕言点点头，把帕子小心地叠好，放进自己的书箱里，像是珍藏什么稀世珍宝。
　　吃过糯米糍，苏慕言便拿起考题看了起来。
　　他坐在书桌前，眉头微蹙，时而低头思索，时而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沈灵溪坐在他旁边的小凳上研墨，墨块在砚台里慢慢化开，黑色的墨汁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和屋里的栀子花香混在一起，格外好闻。
　　她没敢多说话，怕打扰他，只是偶尔抬眼看看他。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把他的侧影描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成了屋里唯一的声响。沈灵溪看着看着，就出了神，想起小时候，苏慕言也是这样，坐在老槐树下看书，她则在一旁捣乱，抢他的书卷，拔他的头发，可他从来都不生气，只会无奈地笑着，把她爱吃的糖塞到她手里。
　　一晃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个温润内敛的少年，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而自己，也从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不变的，是两人之间那份说不明道不清的羁绊，像老槐树的根，深深扎在彼此的心里。
　　“灵溪，你帮我看看这道题。”苏慕言忽然开口，打断了沈灵溪的思绪。
　　他指着一道策论题，上面写着“论乡学之重”，“我觉得乡学不仅能教化百姓，还能稳定民心，可总觉得论据不够充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沈灵溪凑过去，两人的肩膀挨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
　　她看着题目，想了想说：“去年冬天，咱们巷口不是开了个义学吗？张婆婆家的孙子，以前总在巷口调皮捣蛋，后来去了义学，变得懂事多了，还会帮张婆婆捶背呢。还有城西的李二郎，以前总爱偷鸡摸狗，被先生劝去义学读书后，现在都能帮着家里算账了——这些不都是乡学的好处吗？”
　　苏慕言眼睛一亮，像是突然开了窍：“你说得对！我之前总想着引经据典，倒忘了这些身边的例子。还是你聪明，一提醒我就想通了。”
　　他说着，拿起笔，飞快地在纸上记录下来，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
　　沈灵溪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心里甜滋滋的。
　　她最喜欢看苏慕言这样，眼里闪着光，充满了活力。她笑着说：“我就是随口说说，还是你自己厉害，能想到这么多。”
　　“是你帮了我。”苏慕言放下笔，认真地看着她，“灵溪，不管这次秋闱能不能考中，我都要谢谢你。这些日子，你给我送点心，帮我整理笔记，还陪我讨论题目，要是没有你，我肯定坚持不下来。”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淌过沈灵溪的心田。
　　她摇摇头，眼眶有点发热：“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干什么。我相信你，你肯定能考中的，到时候，你就是状元郎。”
　　苏慕言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
　　沈灵溪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揉着自己的头发，心里满是暖意。她偷偷抬眼，看着他的下巴，线条柔和，忍不住想，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不知不觉，太阳升到了头顶，屋里的光线也变得刺眼起来。
　　挽月进来提醒他们该吃午饭了，苏慕言这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露出了几分少年人的慵懒。沈灵溪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他刚才那副认真的样子，和现在判若两人。
　　午饭很丰盛，有苏慕言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沈灵溪喜欢的清炒虾仁。
　　沈灵溪不停地给苏慕言夹菜，把他的碗堆得像座小山。苏慕言也不推辞，乖乖地吃着，时不时也给沈灵溪夹一筷子她爱吃的菜。两人的动作默契十足，看得坐在一旁的沈夫人忍不住笑，眼神里满是欣慰。
　　饭后，沈夫人借口要去给王嬷嬷送东西，让苏慕言陪着沈灵溪在院子里走走。
　　沈灵溪知道，母亲是故意给他们留独处的空间，脸颊忍不住红了。苏慕言倒是很坦然，陪着她在院子里慢慢走着，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院子里的槐树长得枝繁叶茂，落下大片的阴凉。
　　沈灵溪走到树下，捡起一片飘落的槐叶，放在手里把玩着。槐叶翠绿，纹路清晰，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两人在槐树下玩过家家，苏慕言扮新郎，她扮新娘，用槐叶当盖头，笑得没心没肺。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在这槐树下玩过家家。”沈灵溪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怀念。
　　苏慕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记得，你那时候非要让我给你雕个木戒指，还说要是不给你雕，就再也不理我了。”
　　“我哪有那么霸道。”沈灵溪嘴硬，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有，你那时候可霸道了。”苏慕言笑着说，“不过，我还是给你雕了，用槐树枝雕的，你戴了好几天，睡觉都舍不得摘。”
　　沈灵溪的脸颊更红了，她当然记得，那个木戒指粗糙得很，边缘还带着毛刺，可她就是宝贝得不行，后来不小心弄丢了，还哭了好久。苏慕言知道后，又连夜给她雕了一个，比之前那个精致多了。
　　两人聊着小时候的趣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蔷薇架下。
　　沈灵溪伸手摘下一朵开得最盛的蔷薇，递到苏慕言面前：“给你，这朵最好看。”
　　苏慕言接过蔷薇，放在鼻尖闻了闻，香气浓郁。
　　他看着沈灵溪含笑的眉眼，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秋闱结束，等他有了能力，他一定要大声告诉她，他喜欢她，想娶她回家。
　　沈灵溪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有点好奇，可又没敢问。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走到池塘边，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笑着说：“你看，这些鱼多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苏慕言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水里的鱼，轻声说：“等我考中了，就带你去城外的玉泉山，那里有更大的湖，还有很多鱼，我们可以划着船，在湖里钓鱼。”
　　“真的吗？”沈灵溪眼睛一亮，转头看着他。
　　“真的。”苏慕言点点头，眼神坚定，“我还带你去摘果子，去看枫叶，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沈灵溪的心里甜得像抹了蜜，她重重地点点头：“好，我等着。”
　　下午，苏慕言又接着看考题，沈灵溪依旧在一旁陪着他。
　　她没再研墨，而是坐在旁边绣帕子，绣线在她指尖翻飞，那只藏青色的蝴蝶渐渐变得完整起来。苏慕言偶尔抬头，看到她认真绣帕子的样子，心里就格外安稳，连看题的效率都高了不少。
　　傍晚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也变得凉快了。
　　苏慕言收拾好书卷，准备回家。沈灵溪送他到巷口，手里还提着个食盒，里面装着她特意让厨房做的芝麻饼，还有几块糯米糍。
　　“这些你拿着，晚上温书饿了的时候吃。”沈灵溪把食盒递给他，“别熬太晚，早点休息，身子要紧。”
　　“好，我知道了。”苏慕言接过食盒，心里暖暖的，“你也早点休息，别总熬夜绣帕子，伤眼睛。”
　　“我会的。”沈灵溪点点头，舍不得他走，可又没理由挽留。
　　苏慕言看着她依依不舍的样子，心里也满是不舍。
　　他犹豫了一下，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小的木雕，递到她手里：“这个给你，前几日雕的。”
　　沈灵溪接过木雕，是一只小小的喜鹊，站在花枝上，雕得栩栩如生。